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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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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我公寓听音乐,如何?”我试探地问。
    “这真是你,凌子文?”她诧异,“你的作风改变了哇,如何一刹时大胆起来?”
    我笑,“这年头竞争剧烈,没有花招很易败下阵来。”
    “咦,还会说笑话呢。”她也笑。
    “七时准我来接你。”
    她迟疑片刻,说声好。
    玛姬生活很放,家里的钱多得用不完,但这并不表示她不寂寞。
    我猜想一般坐写字楼打字的女孩子,约会都比她多。
    当然,她可发起去坐船、开派对、往欧洲跑,一大群人,都是她的朋友,然而她的
苦恼还是属于她自己的,如今找个门当户对的人也不是这么容易,有钱的公子哥儿渐
    渐以觉三流小明星及小歌星的可爱,矛头指向娱乐界的名女人,玛姬她们的出路就
相形失色。
    那夜她打扮得很漂亮,对着我直抽烟。
    我查看她的双耳,她的耳环是红宝石的,大如指甲,一种透明、深沉的艳红。
    而且她神色间完全不象最近见过我,且听她的牢骚:“这些日子,你仿佛失踪似的。”
她说:“要是专程在家等你的电话,那才倒霉呢。”
    “但你并不会那么做,是不是?”我问。
    她苦涩地说:“不一定,不过得看看那是谁。”
    “为我?不值得。”我长长叹口气,“年薪才二十万,仅够自己花,这种男人……
无异是打字员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但是你有自己的游艇,玛姬……”
    “话不能这样说,”玛姬道:“有了钱之后,就想找精神寄托,天天同不一样的男
人约会,说穿了非常空虚无聊,象应召似的,人家一个电话,我就穿戴着几万元的衣服
珠宝出门来吃饭跳舞。”她直诉苦。
    我非常意外。
    “生活要这样才够多姿多采呀,”我补一句。
    “还有那些大型舞会,真无聊,我给你看,你给我看,有什么好看的?谁不知道我
玛姬杨是杨氏企业的独生女,现在要什么有什么。”
    她是对这种生活厌倦了。
    “子文,说实在的,我想嫁人,无论是谁,我都会做一个好太太。”
    “是,但多久?”我笑问。
    她沮丧地说:“连你这么忠厚的人都不相信我,我完了。”
    “完?还早着呢,玛姬。”我说:“来,我们跳个舞。”
    在舞池中她说:“子文,我跟你很谈得来,你有空多叫我出来,免得我人见那此奇
奇怪怪的人。”
    “好的。”
    玛姬穿一袭公主型的塔夫绸大伞裙,跳起舞来,把舞伴拒之千里之外,不由得又使
我想起玛丽,她永远穿旗袍,轻盈可爱,可以把她紧紧搂着跳慢舞。
    我不否认我想念玛丽,简直想念到极点。
    那夜我送玛姬回家,很懊悔多此一举,因为我玩得毫不畅意,累得不得了,而且对
她失望。
    那么有钱而那么乏味的女人实在少有。
    我们多数只闷没有余闲,她却闷时间太多。
    不是玛姬,会是谁?
    周末到父母家吃饭。
    妈妈说:“做娘怪心痛的,子文,你怎么又瘦了一圈?大热天的,要当心自己身体,
也不回家来喝些汤水药茶,怎么搅的?”
    “走不开,忙。”
    “以往你跟玛丽走,我倒放心,玛丽这女孩很有分寸,人也懂事,又长得好,唉。”
    我苦笑,原来想念玛丽的,不止我一个人,连老妈亦兼有此意。
    “你现在跟些什么人在一起?”妈妈问。
    “没有谁。”
    “有没有固定女友?带回来看看也好。”
    “妈,你根本不听我说什么,我说没有女友。”
    “你以为你瞒得过我吗?”妈妈不服气。
    我看天花板。
    “嫌我罗嗦?跟玛丽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拆开了?”
    妈妈说:“别以为男人找对象容易,长得整齐的女孩子不多,况且还得讲人品学问,
又得身家清白,那种有七八个小弟小妹要负担的女孩儿,谅你也不敢要吧?”
    “妈妈不知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等到四十岁一过,看你娶什么人。”
    我说:“娶个二十岁的。”
    “过十五年你就知道,到时你五十多,她才三十岁。”
    “妈,你担心的事太多了!”
    “我事事不担心你哪里就长得这么大了?你怪我多事?嘿!”
    我逃离家。
    真的,是怎么跟玛丽分的手?为了一点点小事,那是一定的,芝麻绿豆,大家气盛,
本着“没有你自有更好的”之心理,便冷了下来。
    开头不觉什么变化,照样有伴,照样玩,可是日子久了发觉不是那回事,旧人的好
处太多,多至数不尽,一颗心便渐渐梦魂牵连地回到玛丽身边去。
    半年过后,更演变成为相思。
    或许应该找她出来。
    为什么不?
    我迟疑:或许她已经忘记了我。
    或许她已经有了密友,更可能的是,她另有打算,不图与我复合。
    我以什么名目找她?有很多事是不能回头的。
    我们的缘分已尽。
    我非常地悲哀,不是有工作的责任感支持着我,几想出家做一阵和尚去。
    星期一,我仍努力寻找耳环的主人。
    我拿去请教一位太太。
    张太太本身开着爿珠宝店,是个内行人。
    她拿着耳环细细研究一番。
    “如在本店出售,约值一万元上下,这一只便值五千,如今镶工很贵,这式耳环仿
古,滚珠边,特别考究,怎么?想做一副送女友?”
    “张太太,依你说,这耳环的主人该是怎么样的人?”
    “自然是环境良好的年轻女人。”张太太眯眯笑,“今年这么淡,谁也提不起兴趣
来买这些,除非是经济情况特别好,或是以前买下的。”
    “会不会是男人送的?”
    “男人?现在的男人很精刮,很少送中价货品给女人,如果真的要买她的心,通常
反而一掷千金,要不就送些廉价的戒指之类。”
    张太太分析得很合理,我默然。
    “无异这女郎品味不错。”她作一个结论。
    我取回耳环返家。
    也许她只是我在的士可门外遇见的一个女人。假设那夜我喝得迷迷糊糊,又有点心
事,不想留恋那处地方,便摇摇晃晃走出门去,靠在电灯柱呕吐,碰巧有这个美艳的女
郎,也正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她叫辆车,问明我的地址,送我回寓所……
    情节正如电影一般。
    可能吗?我苦笑,香港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城市,有没有单身女子肯送陌生人一程?
恐怕做了路倒尸还没有这样的艳遇呢。
    我还是停止想象的好。
    没有可能从旁走出一个陌生而富同情心的女人,而且还戴着那么漂亮的耳环。开玩
笑。
    到底是谁呢?想破了脑袋还想不出来。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我益发地想念玛丽。
    终于在一个比较空闲的上午,我提起勇气拨电话致她的写字楼去。
    “傅玛丽小姐。”我说。
    那边答:“傅小姐在三个月前就辞职了。”
    “什么?”我意外之极,“请问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都隔了那么久,不清楚。”
    “请代我问一问,一定有人知道。”
    那接线生老大不愿意,“好吧,你等一等。”
    我心焦地等。
    转了工,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唉,就算分了手,也不该如此生疏,当初要好的时
候,我是怎么对她说来着?
    我不是说我会永远地关怀她?
    我茫然。
    过半晌,接线生的声音回来,“先生,傅小姐的电话是92345。”
    “谢谢。”我如获至宝。
    92345是一间大型财务公司,我叫他们接傅小姐。
    玛丽的声音传过来,一贯的略为低沉柔和。
    “喂。”
    “哪一位?”
    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出来了。
    “凌子文。”
    “子文,你好吗?”她的反应很快很自然。
    真不愧是时代女性,尤其是白天,穿着套装上班的时候,她是刀枪不入的。
    况且她又不知我干嘛打电话给她,也许只是问她惜一枝钢笔呢,她不便立刻透露真
感情。
    “转了工?”
    她说:“以前那份直做了四年,闷得要死。”她轻笑,“你呢,还是那份?”
    我说:“我不敢转工,我欠缺冒险精神。”
    “子文,我急着要出去开会,下午回你电话可好?”
    “玛丽……”
    “是?”
    “玛丽,”我急急说:“我们出来吃顿饭可好?”
    她任一怔,“什么时候?”
    “今天,”我恳求她,“今天好不好?”
    她迟疑,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邀请她。
    “好吧。”
    “我来接你,准七点,你没有搬家吧?”
    “没有,再见。”
    我松一口气。
    并不是太难,只要勇气,一点点的勇气。
    今天晚上,她会对我说什么?我又该对她说什么?
    此刻我的心情非常矛盾,倒不是紧张,而是有种忍不住眼泪的感觉,我怕一见到玛
丽,会得忍不住哭出来。也许这眼泪已经忍了六个月。
    七点正,我驾车到她家去,一按铃,她就来应门。
    我手中提着花,她不得不让我进去放下花束。
    她那细小的公寓仍然维持得整洁万分,只不过多了几件摆设。
    我轻轻地说:“这张画我没见过……还有这盆花,咦,换了套新唱机。”
    玛丽礼貌地微笑。
    我坐在我惯坐的沙发上,几乎不想起身,只觉无限安全及舒适。
    她问:“不是请我晚饭?”
    我搭讪地站起来。
    “你瘦了。”她忽然说。
    我忍不住,“玛丽,我想念你,自从我去了之后,你没有……没有找到男朋友吧?”
    “哪里这么容易?说找就找?”她感喟地说。
    “那么……”
    “你呢?”
    “到处乱约会,唉,别说了。”
    “那时候,我们吵得很厉害。”玛丽说。
    “因为你老跟别人出去。”我抱怨。
    “出来做事的人,怎么会没有应酬?”
    “我就没有。”
    “谁象你这么牛性孤拐?”
    “看,就是这样你开始人身攻击,一发不可收拾。”
    “又赖我?”玛丽笑。
    我也笑了,索性躺在沙发上不动。
    “早知你这样,不如约在餐室见面。”
    “玛丽,我们不如和好如初。”我伸出手去。
    “又分又合,叫人笑话。”
    “人怎么想,谁在乎呢?”
    “你就是这样放肆。”
    “玛丽,我们结婚吧。”
    “你想清楚了?不是最不喜束缚吗?”
    我只是笑。
    玛丽叹口气,“你这孩子脾气,多早晚才改呢?你又几时长大呢?”
    “我早已长大了。”我说。
    她矜持地转过身去。
    我连忙说:“我们出去吃了饭再说。”
    “什么胃口都没有了。”她抗议。
    她去取外套,我跟进房去。
    她嗔道:“干什么?”
    我俊傻地看着镜内的她,贪婪地欣赏她的倩影。
    我说:“看见你就满足了。”
    她又叹口气,顺手拾起化妆台上的一只耳环,咕哝地说:“不知如何掉了一只,再
也寻不回来。”
    我心立刻一跳。
    耳环。
    我连忙停睛看。哎哟!果然是它!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把这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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