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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不敢当。”
小郭不想再客套下去,“盛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郭先生,有人跟踪我。”
小郭抬起头来,警惕地问:“有无报警?”
“有。”
“警方怎么说?”
“本市警务人员工作繁忙到极点,讲得难听点,除非我生命受到威胁,他们不会采
取行动。”
“你认为你生命可受到威胁?”
“我不知道,但我有第六感,这人不会走开。”
“该人是男是女?”
“女扮男装。”
“你观察入微。”小郭讶异。
“她跟踪我,有一段时候了。”
“是崇拜你的读者吗?”
“本都会成熟老练,怎么会有这样痴心的读者。”
“你可有敌人?”
盛雪忽然笑了。
小郭颔首,“每个人都有敌人。”
“可不是,但是大多数敌人不外是在我们身后冷言冷语,或是用暗箭伤人,或是造
谣生事,一个愿意花如此时间精力的敌人,我想我尚未有资格拥有。”
盛雪人如其文,说话非常简单有力。
“恕我问一句:你可有情敌?”
盛雪摇摇头,忽然说:“我一辈子都没谈过恋爱,何来情敌?”
小郭听了忍不住脱口而出,“可是你写了那么多本爱情小说……”
盛雪十分感慨,“郭先生,蝴蝶终其一生,穿插在嫣红姹紫花丛之中,但是科学家
说,蝴蝶是色盲。”
小郭怔住了。
与小说家谈话,真有意思。
“我没有情敌。”
“那么,我派人保护你,同时,调查这个跟踪你的人。”
盛雪又笑,“你的意思是,她亦会被跟踪?”
小郭点点头。
剃人头者,人亦剃其头。
盛雪站起来,“谢谢你,郭先生。”
她离开了侦探社,注意街角,今日无人跟踪,到底是业余者,大概有重要的事待办,
所以缺席。
因此她要找私家侦探,人家会当工作来做,尽忠职守。
回到郊外的家,盛雪在舒适雅致的客厅坐下,喝一杯茶,休息过后,到后园的花圃
剪了几枝鲜花,回到室内,用瓶子插好。
是,她在写作行业经已名利双收,她把才华奉献给社会,社会丰富地报酬她。
搬到小洋房来已有三年光景,居住环境比从前优秀十倍,但是,盛雪却有苦自己知。
象这般清净的下午,原本大可坐在看得到海景的书房里,舒舒服服,痛痛快快地写
其一两万字。
可是近三年来,她写稿好比挤牙膏,管筒内空空如也,再挤,也挤不出什么来。
每天搔破头皮,才勉强赶出三两千字,与其这样敷衍塞责,盛雪想,倒不如趁早休
息。
当然,有许多人写得比她坏十倍继续在写,可是盛雪相信她永远不会同这些人比。
在工作方面,绝对不宜比下有余。
她一直想写得更好,也一直以为会写得更好,但是现在,事实告诉她,只要能维持
水准,已经算是理想。
她曾多次同出版社经理谈到淡出问题,人家但笑不语。
盛雪叹口气,走出书房,抬起头,发觉窗外人影一闪。
她一怔,这是一直在跟踪她的人,抑或是来跟踪跟踪她的人?
太突兀了,写成小说,读者恐怕都不爱看。
这个人,跟踪她约莫已有半年。
有时一星期出现好几次,通常在下午,有时,深夜还不走。
半年来,此人对盛雪的行踪,应该已有一定了解了吧。
盛雪的生活其实乏善足陈。
早上九时以前一定起床,梳洗完毕,坐下来写三千字,然后约朋友吃午餐或下午茶,
或是到图书馆逛逛,购物,办琐事,晚上另找节目。
她是独身女,适婚年龄,因要求高,不要说是对象,连谈得来的异性朋友也无,生
活自然有点寂寞,但事业上的成就略为弥补不足,盛雪时常想,上帝是公平的,一个人
得到一些,也必定失去一些。
她只得耐心等候。
盛雪的生活并不热闹,但也不冷清,时有朋友到这幢小洋房来探望她,她雇着一名
秘书及一名钟点家务助理,她们每天下午来一两个小时,盛雪爱静,不希望有人打扰。
她想来想去,不明白什么人会来跟踪她。
因无心写稿,盛雪看起小说来。
看得困了,便睡个懒觉。
过了两日,小郭侦探社有电话来,“一小时后到府上方便吗?”
盛雪巴不得有消息好听。
小郭先生准时而到。
他把一叠照片给盛雪看,“可认得她?”
放大的照片十分清晰,照片里的女子约廿三四岁年纪,容貌清秀,可是嘴角苦涩,
眉毛深锁,看上去内心痛苦。
“这是谁?”盛雪愕然。
“她叫程真。”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我不认识她,她为何跟踪我?”
“程真是一名小学教师。”
“啊。”
“她酷爱写作。”
盛雪忽然说:“慢着,让我想想。”
小郭微笑,“可是想起来了?”
“好象有点印象:小学教师、酷爱写作……苦无门路投稿,写信到出版社要求我阅
读她的故事……”
“就是她了。”
“我抽不出时间,把稿件转交给编辑,她可是因此怀恨在心?”
“极有可能。”
“不会吧,”盛雪不语,“为这样小事恨我?”
“且怀有攻击性武器。”
盛雪张大了嘴,深深吃惊。
“她身边一直带着把二十公分长的锋利切肉刀,盛小姐,我想你最好再与警方联络,
我愿作证人。”
盛雪耸然动容。
“同时,希望你小心门户,还有,暂停到园子散步,我会继续派人保护你。”
“我不相信事态有这么严重。”
小郭看着她,“你是相信的,不然,你不会找我帮忙。”
盛雪无言,半晌她才说:“为什么,为什么威胁我?”
“你真与此人没有过节?”
“绝对没有。”
小郭指着照片,“你看她的表情多么痛苦,你看她恨意多深。”
盛雪渐渐平静下来,对小郭说:“有些人心中的确充满了恨,擅长迁怒于人,恨得
整个人燃烧起来,我自问与此人并无杀父之仇,亦无夺妻之恨。”
小郭叹口气,“我们会继续调查。”
他陪着盛雪到警局去了一趟。
警方知道盛雪是位名作家,不敢怠慢,可是也很坦诚表示,他们未有能力派人廿四
小时保护她。
小郭无奈,与盛雪离开派出所。
他说:“只好雇私人保镖了。”
盛雪喃喃道:“真荒谬,这人是谁,给我生活带来这么多烦恼?”
第二天,盛雪主动到出版社去做调查。
她问编辑:“对程真这个名字,有无印象?”
编辑部同事讶异地反问:“盛小姐,你认识此人?”
“此话怎说?”
“程真不住投稿到我们这里来,每篇小说都附有万言长信,她扬言,你是她的假想
敌。”
盛雪忍不住斥责:“太幼稚了,我有什么资格做人的假想敌,她应把目标设高些,
努力写得天下无敌岂不是更好。”
编辑说下去:“她用的题材十分偏锋,凭经验,我们认为至多会在短时期内讨到一
小撮读者的欢心,但是长远来说,怕无以为继,故不欲作长线投资,她表示不满,骂我
们是庸俗的奸商。”
盛雪问:“你有没有同她解释,奸商只是中间人,主要看读者买不买。”
编辑摊摊手,“多说无益,我们无暇权充心理辅导。”
“最近有无见过此人?”
“好一段日子没有来了。”
“有她的电话地址吗?”
“她是一名小学教师,独身,与母亲同住。”
编辑把资料给盛雪。
盛雪下午约了人,与朋友喝茶到黄昏,心情渐渐好起来,把不愉快之事忘了大半。
朋友问:“盛雪,有什么大计?”
盛雪茶后吐真言,“累得抬不起头来,想退出江湖,休息一段长时期。”
朋友诧异,“你赚够了吗?”
盛雪笑,“大都会遍地黄金,赚钱也不一定靠笔耕吧,你看那些太太团,炒炒房地
产金子股票,一样打扮光鲜。”
“盛小姐,同你是有高下之分的吧。”
“谁说不是,人高我低。”盛雪叹口气。
朋友好心地说:“真的累,不如休息一段时间。”
“我确有此打算。”
茶会散后,盛雪独自回家。
停好车子,掏出门匙,刚推开大门,忽见人影一闪,盛雪动怒了。
她大喝一声:“什么东西鬼鬼祟祟躲在暗处计算人?有话出来讲个清楚!”
人影突然扑将出来,象一道闪电一样,盛雪闪避不及,惊呼一声,说时迟那时快,
忽然之间,又有人扑向那人,两人作倒地葫芦。
终于,有人被制服,盛雪停睛一看,救她的人,正是小郭本人。
被小郭揪住的人,是个年轻女子,脸色灰败。
小郭说:“快召警。”
盛雪扬起手,“慢着。”
“盛小姐,我不赞成私刑。”
“我有话要说。”
“盛小姐,这是一个危险人物。”
“她可带着武器?”
“今日没有。”
“程小姐,”盛雪看着她,“请到舍下喝杯咖啡。”
那程真倔强地冷笑,“我不怕你。”昂起头踏进盛宅。
盛雪很镇定,斟上热咖啡,三人坐着对饮。
她微微笑道:“程小姐,我们是行家。”
那程真忽然咬牙切齿道:“你没有行家,你那支媚俗无聊的笔垄断了整个行业,奸
商净挂着赚钱,与你狼狈为奸,你阻碍了文艺发展,你使真正的文学沉沦,你是罪人。”
听完这番控诉,小郭先嗤一声笑出来。
盛雪大惑不解,“这是一个公平竞争的社会,每个行业都人才济济,有人成功,有
人失败,为何忿忿不平?”
程真声音中充满恨意,“你一人当关,万夫莫敌,一个文人哪有资格住得这么好吃
得这么好,你每天才工作三小时,收入却与一间中型工厂相仿,你生活腐败浮夸,不但
不致力文以载道,且口口声声视文学为商品,你空占了虚名。”
盛雪颔首,“可是,你羡慕我。”
程真歇斯底里地叫出来:“多少怀才不遇的作家只能在斗室中踱步苦思,而你,置
身这样优美的书房,当然文思源源不绝,题材写之不尽,占尽优势,世事太不公平了。”
盛雪看着程真,“依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程真握着拳头,“让路!你已经吃饱赚够,你不退下去,我没有出头之日。”
盛雪非常有耐心,“你坚确相信,我一退下,你就可以得道?”
“我写得比你好百倍!”
小郭咳嗽一声。
盛雪扬手阻止小郭发言。
她问程真:“一年的时间够不够?”
那程真怔住。
盛雪说下去:“我休息一年,不写新书,给你机会,看你能不能籍此冒出来,本市
有十多廿间具规模的出版社,有庞大的读者群,如果你坚信你有才华,而你又认为唯一
的妨碍是我这个人,那么,你应在一年之内有所作为。”
那程真脸上闪着兴奋的光芒,“你不食言?”
盛雪讪笑,“我干吗要骗你?自今日八月十七日开始,为期一年,祝明年今日的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