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于是我们都默默地望着炉火;我心想,要获得这样一笔资本真是谈何容易,想着想着就把手插进了衣袋。一边的口袋里有一张折拢的纸,倒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摸出来摊开一看,原来是乔那天给我的海报,介绍的是那个与罗西乌斯齐名的地方业余演员。我不由得嚷道:“我的老天爷呀,正是今夜上演!”
这一来,我们马上改变了话题,立刻决定去看戏。我向赫伯尔特作了种种保证,管它办得到也好办不到也好,答应一定帮助他成就这件姻缘;赫伯尔特也对我说,他的未婚妻早已久闻我的大名,请我多早晚会同她见见面。双方如此赤诚相见,少不得又热烈握手庆贺一番,然后就吹灭了蜡烛,在炉子里添了煤,锁上了门,一同出发去探访伍甫赛先生和丹麦王国去了'1'。
注释:
'1'意即去看伍甫赛主演的汉姆莱特,汉姆莱特系丹麦王子,故云。
第32章()
我们到达丹麦,看见一张菜桌上摆着两只圈手椅,国王和王后高高地坐在那里,视朝听政'1'。丹麦的满朝公卿贵族都列班参见;其中有个饰贵族的还是个小伙子,脚上却穿着他那巨人似的祖先传下的一双硕大无朋的软皮靴子,那个扮演道貌岸然的贵族的'2'也是满面污垢,好像是个到了晚年始得荣显的平民;去丹麦骑士'3'一角的,头上插着梳子、脚上穿的是白色长丝袜,看上去哪里像个骑士,简直像个女人。我那位有表演天才的同乡,两条胳膊抱在胸前,抑郁地站在一旁,我看他那前额和鬈发也真应该化装得稍微像点儿话才好'4'。
随着剧情的开展,希奇古怪的事儿层出不穷。看那位先王'5'的模样,似乎非但临死时害了咳嗽病,而且还把咳嗽病带进了坟墓,现在又带回到阳间。国王的幽灵还从阴曹地府带来了一个脚本,卷在统帅棍上,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时在翻阅,而且似乎愈急就愈翻不到他要翻的地方,人们只有看了他这个动作,才会想到扮演这角色的毕竟还是个活人。我看多半是为了这个原因,楼座上的观众才奉劝这位幽灵“翻过去,翻过去!”——人家一番好意却惹得他大为生气。这个尊严的亡魂还有一件事也大可一提,那就是,虽然他每次登场,一副神气总像是已经巡游半夜、云行万里的样子,其实人们都明明看见他是从紧隔壁一堵墙后面钻出来的。因此,这个鬼魂非但不能使人害怕,反叫人觉得好笑。那位丹麦王后是位丰满的妇人;固然从历史事实来看,她脸皮厚得像铜皮,不过观众认为她身上的铜也未免太多了点——下巴颏儿下面缚着一根宽铜带连在王冠上(看模样,她似乎正患着了不得的牙痛病),腰上也缚着一条铜带,两边胳膊上又各缚着一条铜带,因此大家老实不客气管她叫“铜鼓”'6'。穿着祖传特大皮靴的那个饰贵族的小伙子真是变化有术,简直说变就变,忽而扮演精明的水手,忽而扮演江湖戏子,忽而扮演掘墓人,忽而又扮演教士,忽而又扮演宫廷比剑时的第一号要人'7',全凭他经验丰富的眼睛和明察秋毫的目力,来裁定那最细微最难察的一刺一劈。后来观众渐渐对他不耐烦起来,尤其是看见他扮演教士出场,拒绝为死者祷告的那个场面'8',简直动了公愤,台下竟拿硬壳果扔他。莪菲莉娅也倒霉,她发疯一场的音乐伴奏慢得出奇,等她卸下白纱围巾,折好埋入地下'9',顶层楼座第一排有个男观众早已按捺不住,他本来一直把鼻子贴在面前冰凉的铁栏杆上,镇住满腔的怒火,这时忽然大喝一声:“小娃娃都睡了,也该吃晚饭啦!”这一声喝,少说也是大煞风景。
笑话一个接着一个,轮到我那位不幸的同乡出场时,观众便只顾拿他开玩笑了。每当那位犹豫不决的王子发问陈疑,观众总是替他帮腔。譬如说,他念到“要做到胸怀磊落,究竟是应该承当还是应该”那一段独白时'10',就有人大叫应该承当,有人嚷嚷不应该承当,另有人介乎两可之间,说“掷铜钱决定吧”,于是千嘴百舌简直开起辩论会来。当他问起像他“这样一个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家伙,究竟应该如何是好”时'11',观众便扯开嗓门,为他呐喊助兴:“对啊,对啊!”当他扮作长袜脱落之状上场时(按照演出习惯,就在袜筒顶部整整齐齐地打个褶儿,一般大概都用熨斗烫成此式,以示长袜脱落之意),顶层楼座上的观众立即沸沸扬扬谈论他那条腿如何“苍白”,莫非是给鬼魂吓成那个样子的。当他接过八孔笛时'12'(其实好像就是刚才乐队里使用的一支小黑笛'13',从门口塞出来的),观众都异口同声地要求他演奏不列颠王统无疆'14'。当他叫戏子别让手儿像拉锯似的“在空中乱摆乱舞”时'15',那个满腔怒火按捺不住的男观众便说,“你也别吹什么鸟牛;我看你比他还不如!”我还得伤心地补充一句,逢到这类场合,观众无不对伍甫赛先生报以哄堂大笑。
不过他最大的活受罪还是在墓地一场;墓地像一座原始森林,一边像是属于教会的一个小小的洗衣作,另一边是一扇栅门。伍甫赛先生穿一件肥大的黑斗篷,他在栅门口一出现,观众立即好意警告掘墓人:“留神啊,殡仪馆老板来啦,查看你的活儿来啦!”我想,在一个堂堂的立宪国家里,谁都懂得,伍甫赛先生对着骷髅发了一通议论、把骷髅扔回原处'16'之后是不能不从胸口掏出一块白餐巾来掸掸手指上的灰尘的,可是就连这样一个无可非难也不可省却的动作,观众看了也不肯放过,要叫上一声:“嗨,跑堂的!”准备下葬的尸体'17'一运到(舞台上用以代表灵柩的是一只空无一物的黑箱子,箱盖都盖不拢),观众见了,顿时全场欢跃,特别是看出了抬棺材的人当中又有那个小伙子,这就更其乐不可支了。伍甫赛先生紧挨着乐队与坟墓'18'和莱厄替斯决斗,观众的笑乐之声也始终围着他转,此后一直到他把国王刺得翻下那菜桌,倒在地上,一直到他自己也两脚渐僵、慢慢死去,满场的笑乐之声迄未稍衰。
先头我们也作了些微弱的努力为伍甫赛先生鼓掌喝彩,可惜人少力薄,想坚持也坚持不下去。只得坐在那儿,心里尽管对他万分同情,可是自己也笑得合不拢嘴。我简直时时刻刻都要忍俊不禁,因为这整个戏着实演得太滑稽了;然而我心坎深处总隐隐有这样一种感想:觉得伍甫赛先生的台词念得倒也确有不俗之处——倒不是因为他和我是老相识才这么说,因为他念得那么缓慢,那么沉郁,声音忽而高如峻峰插天,忽而低如陡坡接地,反正是任何人在任何正常的生死处境中都决不会以这种声调来表白自己的任何心情的。悲剧演完之后,趁着观众正在向他乱嘘瞎喊的当儿,我对赫伯尔特说:“趁早走吧,免得碰见他。”
我们三步并做两步往楼下走,谁想还是走得不够快。大门口站着一个貌似犹太人的汉子,两抹眉毛浓得简直世间少有;我们一路走去,老远我就看见了他,等我们走到他跟前,他便向我们招呼道:
“请问二位莫非就是匹普先生和他的朋友?”
匹普先生和他的朋友只好直认不讳。
那人说:“沃尔登加弗尔先生想要劳驾二位赏光和他见见面。”
我说:“哪一位沃尔登加弗尔?”赫伯尔特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恐怕就是伍甫赛。”
我说:“哦,行啊!相烦引路。”
“劳步劳步。”走进一条僻静小巷,他转过身来问道:“二位觉得他的扮相如何?——是我替他化妆的。”
我简直说不出他的扮相如何,只记得他像个身戴重孝的人,脖子上加上一条蓝缎带,蓝缎上有一个大大的丹麦王徽——记不得是太阳还是星星,看上去活像在什么希奇古怪的保险公司保过险似的。不过当时我还是称赞了那位演员扮得很不错。
我们的这位引路人说:“他'19'来到墓地的时候,把斗篷一亮,真帅极了!可是我从边厢看去,觉得他在王后寝宫里看见鬼魂出现的当儿'20',那双长筒袜似乎亮得还不大够。”
我客客气气表示同意,三人一同跨进一扇肮脏的小弹簧门,来到一间闷热的、木板货箱似的屋子里,只见伍甫赛先生正在这儿卸下全身丹麦王子的戏装。这间屋子也实在狭小,我们只好把房门(或者不如说是木箱盖)顶住,让它大开着,我们一个趴在另一个的肩头上看他卸装。
伍甫赛先生说:“你们两位先生肯赏光,我很荣幸。匹普先生,希望您原谅我的冒昧邀请。只因为一来我有幸早就认识您,二来戏剧本是大富大贵之人雅赏之事,这是大家一向公认的。”
这时沃尔登加弗尔先生正在使劲卸下他那身王子的丧服,弄得汗流浃背。
只听得那位长筒袜的主人说:“沃尔登加弗尔先生,快把长筒袜剥下来,再不脱不可要绷破啦。绷破一双袜,就是三十五个先令。从来演莎士比亚的戏,还不曾用过这样的好袜呢。你坐在椅子里别动,我来替你脱吧。”
他说过这话,就蹲下身来,动手剥这个可怜虫。刚剥下一只,可怜虫就连人带椅子往后倒去,幸亏后面没有一点儿空隙,他要倒也倒不下去。
对这个戏,我直到此刻,还始终不敢置一词。可是这当儿沃尔登加弗尔先生却志得意满地抬起头来望着我们,说道:
“二位在台前观看,觉得如何?”
赫伯尔特在后面说(同时用手指在我身上戳了一下):“妙极了。”于是我也跟着他说了一声“妙极了”。
沃尔登加弗尔即使没有摆出十足的架子、至少也摆着八成的架子说道:“二位觉得我这个角色演得如何?”
赫伯尔特在我身后说(又用手指戳了我一下):“气魄宏大,细致入微。”于是我也大着胆子,当作自己的创见一般,非得一吐为快不可似的,说道:“气魄宏大,细致入微。”
沃尔登加弗尔先生尽管身子紧贴在墙壁上,两手抓着椅座子,却神气十足地说:“多蒙二位赞赏,不胜快慰。”
蹲在地上的那个人却说:“沃尔登加弗尔先生,我倒有个看法,我认为你的表演有个欠妥之处。我倒不怕有哪一位同我意见相左,我还是要说我的,你听我说吧!我认为你演的汉姆莱特缺点就在老是把两条腿撇过去,侧面朝着台下。上次我替别人化妆汉姆莱特,那人排演时也老是犯这个毛病,于是我就叫他在两边脚胫骨上各贴一大块红封纸,那次彩排(那已经是最后一次彩排了),不瞒老兄说,我便坐到正厅后排去,一看见他侧面朝着台下,我就嚷:‘红纸块看不见啦!’晚上他正式上演,果然出色!”
沃尔登加弗尔先生对我莞尔一笑,好像是说:“这个混饭吃的家伙为人还忠心——这种混话我不跟他计较!”然后他大声说道:“对于这里的观众来说,我的表演似乎过于典雅了些,过于含蓄了些,不过观众的欣赏水平一定会提高,一定会提高。”
赫伯尔特和我异口同声地说:啊,那当然,那当然。
沃尔登加弗尔先生说:“二位有没有注意到,剧场楼座里有个人在葬礼上尽起哄——我的意思是说,在葬礼那一场他尽起哄。”
我们只好随声附和说,好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