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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是个酒鬼,喝醉了酒就哼(狠)起心来捶我的妈妈。说实在的,他平常哪里有什么打铁的铁墩,肉墩倒是有,不是拿我当作肉墩,就是拿妈妈当作肉墩。至于他打起我来,那一股蛮劲只有他打铁时才用得着,可惜他就没有使出来打铁。——匹普,你听着吗?你明白吗?”
“我都听着,乔。”
“结果,妈妈跟我两个人出逃了好几次;妈总是出去替人家帮工。她老是对我说,‘乔,求求老天爷赐福,你也该上学去读点书啦,孩子。’她几次送我上学。爸爸偏偏又是心肠那么好,没有了我们娘儿俩就活不了。因此,一打听到我们的下落,就邀了一大伙人,大叫大嚷闹到人家门口,弄得那些收留我们的人家没有了办法,只得把我们娘儿俩交还给他。他把我们一带到家里,又天天捶我们。你看,匹普,”乔本来满腹心思地拨弄着炉火,说到这里便歇了手,望着我说:“这样一来,我就上不成学了。”
“那还用说吗,可怜的乔!”
乔一本正经地把火炉捅了两下,又说道:“不过我告诉你说,匹普,看待一个人总要有什么说什么,说句天公地道的话,我爸爸的心肠究竟还是好的呀,你明白吗?”
我并不明白,可是我嘴上并没这么说。
乔又说:“也好!匹普,总得有人去挣饭吃嘛,要不就没有饭吃,你明白吗?”
这一点我倒明白,便照直说了。
“到最后,我父亲总算没有反对我干活,我便干上了现在这一行,他也是干的这一行,只是他没有好好干下去罢了。告诉你,匹普,我可干得相当卖力呀。不久我就挣钱养活他,一直养到他满脸红肿、发麻风病去世为止。我想在他墓碑上刻上这么两句话:‘不管他身上有多少缺点,可别忘了他是个好心眼。’”
乔背诵这两行诗时,显得非常得意,而且念得十分用心,辞意分明;我不由得问他,这两行诗是不是他自己做的。
乔说:“是我做的,我自己做的。我一下子就做出来了。就好像一榔头敲出了一只马蹄铁一样。我一辈子也没有感到过这样惊奇——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脑袋——说真的,我怎么敢相信我自己的脑袋呢?我刚才说了,匹普,我真想把这两句话刻在他墓碑上,可做诗是花钱的玩意儿,不管你怎么刻,刻大一点要钱,刻小一点也要钱,结果还是没有刻成。出棺材的钱是省不了的,其他能省的都得省下来留给我妈妈。她身体不好,又没有一个子儿。可怜她没有活多久也就跟在他后头上西天去了。”
乔的蓝眼睛里有点眼泪汪汪,用拨火棍柄头上的圆捏手一会儿擦擦左眼,一会儿又擦擦右眼,神色极不愉快,极其难受。
乔说:“后来我一个人住在这儿,怪寂寞的。就在那时候认识了你姐姐。嘿,匹普呀,”乔说到这里,愣着眼尽瞧我,好像料定他下面那句话一说出口,我一定大不以为然似的。他说:“你姐姐是个长得挺好看的女人呀!”
我禁不住望着火炉,掩饰不住我的怀疑。
“匹普,不管咱们自己人对这个问题怎么看法,也不管外面人怎么看法,你姐姐毕竟是——”乔说到这里,嘴里吐一个字就要用拨火棍在炉格上敲一下,“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女人!”
我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话回答他,只得说:“你这样想,真叫我高兴,乔。”
乔连忙接腔说,“我也是这样。我这样想,我自己也高兴呢,匹普。她皮肤红一些,身上这儿多几根骨头,那儿少一点肉,这对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俏皮地说,如果对他都没关系,还对谁有关系呢?
乔同意我的话,他说:“对呀!就是这话呀。你说得对极了,老朋友!我认识你姐姐的时候,人们都在纷纷传说,说你是她一手带大的。人们还说她心地有多么好,我也跟大家一起这么说。再说到你呢,”乔做出一副怪模样,好像看见了什么恶心的脏东西似的,“你当时是那么瘦小,那么软塌塌的,根本不像个人样儿,你自己看了真不知道要怎样不好意思呢!”
我并不十分爱听他这番话,我说:“别尽想着我吧,乔。”
他温柔而忠厚地回答道:“匹普,我可想着你哩。我看准你姐姐已经拿定主意,愿意嫁到这个铁匠铺里来了,我就正式提出要跟她做终身伴侣,要她和我一块儿上教堂去请牧师证婚,同时我跟她说:‘把那个可怜的娃娃也带过来吧。愿上帝保佑这可怜的娃娃。铁匠铺里也不多他一个人!’”
听到这里,我不禁失声大哭,搂住他的脖子,请他原谅;乔也连忙放下拨火棍抱住我,说:“我们永远是最好的好朋友,你说是不是,匹普?别哭啊,老朋友!”
谈话给打断没多久,乔又继续往下说:
“所以,你瞧,匹普,我们就在一块儿啦!事情总算圆满,所以我们就在一块儿啦!回头你就教我认字,匹普,不过我得声明在先,我非常笨,像条笨牛,而且我们这档子事可不能让乔大嫂知道。我说,我们还是来偷偷地干吧。为什么要偷偷地干呢?我来慢慢地把道理讲给你听,匹普。”
他又拿起拨火棍;我看他要是没有了这根拨火棍,只怕话就要说不下去呢。
“你姐姐太爱官人了。”
我大吃一惊,说道:“她太爱官人,乔?”原来我一听见他这句话,就影影绰绰有了一种想法,认为姐姐莫不是爱上了什么海军大臣或是财政大臣,要跟乔离婚了?(我看我还得补充一句,就是,那时我心里也真巴不得这样才好。)
乔说,“是太爱官人了,我是说,太爱官(管)我们两个人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乔接下去说:“她不喜欢家里有读书人,特别不愿意我成为读书人,生怕我读了书会造反,你明白吗?”
我正打算向他问明究竟,可是刚刚说到“为什么”三个字,话头又给乔截断了。
“别忙,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匹普;别忙!我并不否认,你姐姐老是像个暴君似的骑在我们头上。我并不否认,她是打得我们翻过朝天筋斗,是骂得我们昏天黑地。她暴跳如雷的时候,匹普,”乔压低了嗓子,朝门口瞟了一眼,“老实说,谁不把她当作一头怪物才怪呢。”
乔说到“怪物”这个词儿时的声调语气,简直好像是在描写一个三头六臂的妖怪。
“你刚才的话给我打断了,你大概是要问我为什么不造反吧,匹普?”
“一点不错,乔。”
乔把拨火棍递到左手,腾出右手来摸摸颊须;只消看见他做出这种心平气和的举动,我就休想再听到他发表什么高见了;“唔,你姐姐是个精明人呀。实在是个精明人。”
我问他:“什么叫精明人?”我心里想,这一下可问得他答不上来了吧。万万没料到乔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胸中早有成竹,只听得他答道:“精明人就是她呀。”这样一个圈子绕过来,倒说得我哑口无言了。
乔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开,重新摸弄着颊须说:“我可不是个精明人。最后还有一点,匹普——这一点我必须认真说给你听,老朋友——我那可怜的妈妈也是个劳苦女人,一辈子辛辛苦苦,做牛做马,伤透了她那颗诚实的心,活在世上没有过上一天太平日子,因此我最怕错待了女人,亏待了人家;要错的话我也宁可倒个过儿,大不了自己多添些儿麻烦。匹普,老朋友,我但愿我一个人多受些气,只希望抓痒棍不要落在你身上。我但愿抓痒棍都由我来承当,可是这实实在在、的的确确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匹普,所以假使有什么地方看顾你不周到,希望你别计较。”
我虽然年纪小,可是我相信,从那天晚上起,我对乔又添了一份敬意。从此以后我们还像往常一样平等相处。不过从此以后,每逢平静无事的时候,我坐在那里望着乔,心里想着他的为人,往往就会产生一种新的感觉,我觉得从心坎里敬仰他。
乔站起来在炉子里添了些煤,说:“瞧这自鸣钟已经在打叠精神,准备敲八点了,可她还没有回家!希望不要是潘波趣舅舅的母马踩上冰块、失足滑倒才好呢。”
原来逢到赶集的日子,乔大嫂总是陪着潘波趣舅舅上街去买些家常吃的用的,因为买这些东西只有女人在行,而潘波趣舅舅是个单身汉,又信不过自己家里的用人。这一天又是个赶集的日子,乔大嫂又出去当差了。
乔生好了火,把炉子打扫干净,跟我一块儿走到门口,听听大路上可有马车的声音。夜空晴朗,寒意袭人,风吹在脸上好像刀割,地上结了厚厚的一层白霜。我想,今天晚上如果有人躺在沼地里,那非得给冻死不可。我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心里思忖道:冻到快要咽气的时候,抬头望望这一大片亮晶晶的星海,却得不到一丝半点儿援助或怜悯,那该有多么可怕呀!
乔说:“那马儿来了。听这蹄声,清脆得像铃铛一样!”
那匹母马今天跑得比平常快多了,所以马蹄铁踩在坚硬的路面上,声响悦耳极了。我们搬了一张椅子出来,准备给乔大嫂下车时垫脚。又把炉火拨旺,让归来的人们可以从窗子上看到亮光。最后又在厨房里仔细检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东西没有放好。我们安排完毕,马车也到了门口,只见乔大嫂和潘波趣舅舅两个人全身裹得密不通风,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乔大嫂马上下了车,潘波趣舅舅也马上跳下车来,随手拿了一件马衣披在马身上。大家马上走进厨房,大量的冷空气也跟着我们一块儿涌进屋子里,似乎一下子把炉子里的热气全给赶跑了。
乔大嫂连忙兴冲冲地解下披肩,也没解帽带,就把头上的帽子往后一推,搭拉在脑后,一面说道:“嘿,这孩子如果今天晚上还不知道感恩,他就一辈子也不会感恩了!”
我尽了一个孩子的最大能耐,装出一脸感恩的神气,其实我完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非要我表示感恩不可。
姐姐说:“我只希望他不要给葱烂了。我真放心不下呀。”
潘波趣先生说:“夫人请放心,她不是那种人,她才有见识呢。”
她?我望着乔,撅着嘴唇,蹙着眉头,打出个信号,意思是说,这个“她”是什么人?可是乔也只顾撅着嘴唇,扬着眉毛,直瞧着我,意思也是说,这个“她”是谁?不料乔这个动作当场给姐姐看见了,他只得连忙拿出平常应付这类处境的息事求和的样子,用手背抹了下鼻子,直瞧着姐姐。
姐姐没好气地说:“怎么啦?干吗要这样眼睛睁得老大、大惊小怪的?难道是家里起了火不成?”
乔谦和而又委婉地说:“因为听见有人说起什么她不她的——”
姐姐说:“她就是她呗,总不见得管郝薇香小姐叫‘他’吧?哪怕像你这样一个傻瓜蛋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吧。”
乔问道:“就是镇上那位郝薇香小姐吗?”
姐姐反问道:“不是镇上的郝薇香小姐,难道还有镇下的郝薇香小姐不成?她要这孩子上她那儿去玩玩。匹普当然得去啦。我看他还是乖乖地去玩玩的好,要不然,叫他试试我的厉害看!”姐姐一面说,一面对我伸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