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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闭了眼,长眉微微皱着,不再说下去了。
刘备站在高高的将台上,注目台下整肃地队伍,明盔亮甲,刀枪耀眼。刚刚招募来的兵士在八阵的演练下,已经进退有法了。刘备满意地回头望了望身旁的孔明:“丞相八阵真是神妙呀。”
孔明笑了笑:“陛下夸奖了。”但是刘备却发现,那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面色苍白的吓人。刘备走近了他:“丞相身体不适吗?”孔明摇了摇羽扇扇着风:“哦,天气有些热。”
刘备仔细地望了望他:“是呀,今天真是热,我们回去吧。”说着便迈步向将台下走去。
只迈了三四级台阶,只听身后一阵哗乱:“丞相怎么了?!!”他急转回身,只见孔明竟已经倒在了地上,一众随员手忙脚乱地去扶,刘备几步迈了上来,揽住孔明大声喊:“丞相!怎么了?!!”
没有回言,只有纸一样白的脸色,连嘴唇也失了血色。冷汗顺着鬓角、额头细雨一样洒下来。
刘备只觉得眼前全黑了,一瞬间手脚冰冷,他想大声喊,张着嘴,可是嘴里竟没有一丝唾液。他极力地空咽着口水,似是要浇灭心上窜起来的急火,半晌,他颤着声吩咐:“快……快,备车,备车……传、传御医,快着!!!”
刘备如木雕似的坐在丞相府的寝室,眼睛直直地,眼光散在前方,并没锁定任何的东西。耳朵里却是清晰地听着医官的议论,黄夫人红着眼睛过来:“陛下,没事的。”“没事的”三个字随着眼泪喷溅了出来。刘备用手微抬了抬:“夫人。”什么也说不出来。嘴唇颤着。
“陛下。”御医们恭谨地走了过来。刘备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的面容,似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出孔明的病势。
“丞相怎么了?”他强作镇静。可是手抖的不听使唤。
“陛下,丞相内有郁结,外伤湿暑,再加之劳累过度……”
“你行了!!!”刘备重重地喝断了他。“我问你他要不要紧??你跟我背什么内经?!”
御医忙俯下身去:“是,陛下。丞相……这病,就是累的。不能说轻。”御医偷眼看着刘备,见刘备的面肌抽搐起来,忙又改口:“哦,陛下放心,丞相正当盛年,好生调理,好生调理,料想……没有大碍。”
沉默良久,刘备挥挥手,御医悄悄退下,黄夫人随着他下去开方子了。屋里只留下了子安,哭得咽喉气短,站在孔明的床头。刘备揉揉发僵的腿,站了起来。走近子安,如今他也是个二十七八的壮实的小伙子了。刘备抚着他的肩:“别哭,你家先生……”他说不下去了,自己坐到了榻侧。
孔明还是没有醒,脸色依旧是白的吓人。
刘备嗔怪地望着子安:“你是怎么照顾他的?他病成这样你竟浑然不觉??”
子安有些气,鼓着腮:“我?我无能。可是,陛下你去看看吧!我家先生为何病成这样??”
刘备疑惑地看着他,在子安的示意下跟着他出了孔明的卧室。
这里是书房,文书、簿册堆的小山相仿,刘备心里像被人钉进了一把利刃。他无言而坐。抚着案上的石砚。
子安却跪在他前面:“陛下,你看的只是苍海一粟。”
刘备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一国丞相,日常是这样,不足为怪。可是自从陛下说要东征,丞相事无巨细,从来没睡过两个时辰。”
刘备什么也不说,脸色也暗下去。他的目光注视在桌角一个精致的小盒上,他轻轻打开,竟是川椒。
他拾起一个,茫然地注目。
“陛下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吧?”子安冷冷地说。
“丞相校阅文书太困了的时候,就把这个放在灯上烤,呛辣不禁,睡意全无。”子安还要说。刘备已经是老泪纵横。他拭着泪,站起身子:“子安,你不用说了,你想要你家先生。我更想要我的丞相。”
他说着,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孔明醒过来的时候,月亮已经上来了。拢着眼仔细地打量,床榻前坐着一个佝偻着的、苍老的身影。
“陛下……?”
刘备回过身来,一阵惊喜:“你吓死我了。”眼泪不听话的又流下来。
孔明想坐起来。刘备按住他的肩:“你躺着。”
“没事的,我就是中暑了。方才,头晕了一阵,现在好了。”孔明竟笑着说,舔舔嘴唇。
刘备从案上取过药盏:“喝点儿这个。”孔明就在刘备手里喝了一口。竟一阵恶心。刘备忙又放下了药碗。
他扶着孔明躺好,一阵沉默。君臣二人都有许多话要说,又都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好久,还是刘备先叹了一声:“唉!孔明,我想过了。我不东征了!”
孔明被他这句话惊得坐了起来。
“陛下??”
刘备回过头,慈爱的眼神里溢着泪光:“云长走了,孝直也走了,公佑也不在了,宪和……”
说着,他死死抓住孔明的手:“你不能不管我!!”
孔明愣着,半晌,哭着伏在床上:“臣谢陛下,替西川百姓谢陛下……”
刘备抱住他,骨感的肩头让他心如刀绞:“是我,对不起你。”
刘备的手在孔明瘦削的肩上抚着。
“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作践身子,是在要我的老命!他们都舍我而去,你难道也要舍我而去?你为什么这么狠??”
原本想用笑容安慰君主的孔明,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酸楚。抬起头久久注视着刘备的苍苍两鬓,慈爱而忧郁的眼神,他也禁不住两行清泪顺腮而下。
刘备扶着他:“躺下,好生养着。从今天起,不要操心那些事了。”
“可是,国事重大……”孔明微皱着眉。
“没有什么国事比你的身体更重大了。”刘备替他掖掖被子,用衣袖轻轻抹了抹他的眼泪。
“睡吧,把你这些日子的缺的觉都给我补上。”
刘备回到了宫中,脑子里一团乱绪。真的不东征了?不报仇了?念一及此,复仇的火舌就开始咬啮他的心。关羽仿佛浑身血污、一脸悲怆地望着他:大哥,兄弟死的惨呀!!”
他猛地抽出了宝剑,用手磨着寒光冷色的剑刃。一定要报仇。
报仇!然而,他的眼前却出现了孔明惨白没有血色的脸庞。又仿佛看见他微眯着眼,捏着一个川椒,轻轻地放上了灯烛。火苗一窜,青烟一股,孔明呛咳着,流出了眼泪,子安忙着送上了凉水泡的手巾,孔明一手敷在额上,一手又提起了笔……
我会累死孔明的。
刘备抱了头,一个人躲在黑暗的床角。他恨着,闭着眼:孔明,为什么你要这么贤德?如果你稍稍有些私欲,你稍稍有些怠慢,也可以给我一个舍你全义的理由。可是,你竟是这样的,让我下不了狠心。
想着,他沉沉睡下了。直到一缕阳光照到他的面颊上,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太监们忙着过来伺候。他匆匆地洗漱了,对着送来早膳的宦官挥挥手:“备车,去相府。”
刘备走进相府的大门。一路直往孔明卧室。夫人黄氏早就接了出来。跪倒施礼。
刘备忙让人搀起了她,轻轻问:“孔明昨天还好吧?”
夫人一脸倦色,但是却掩示不住一丝喜悦:“多谢陛下惦念,孔明听说陛下不再东征,他的心也就放下了,昨天睡得还算平稳。”
刘备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心里叹了一声。转而又和颜悦色地问:“那,可曾饮食了吗?”
夫人皱了皱眉:“这倒没有,他只说吃不下。”
刘备的脸上又罩上了一层愁云。他温和地对黄夫人说:“夫人劳累了一夜,也要歇歇。我去看看孔明。”
黄夫人点点头,让子安带着刘备进去。
本来他还是放轻了脚步,生怕惊了孔明的好梦。但是,一走入孔明的卧室,便被眼前的景物所触怒。
孔明半躺半靠在床上,脸色虽不似昨日那样白的吓人了,但是仍没有什么血色。两道长长的剑眉紧紧地皱在一起,眼睛直盯着手里的一份文书,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有点生气,文书轻轻地抖着。再看床头,早又堆了一撂公文。
“诸葛亮!!”
刘备的怒喝让孔明打了个激灵。还没等反应过来。刘备早就三两步跨了上来。
“让你看!!”一边发了狠地说,一边用力地抢过了他手里的东西,拼命地撕扯,狠狠摔在地上,又将床头那一落全都一扫而下。
子安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孔明先是一惊,继而奋力地去抢那份文书:“陛下,别撕!”刘备摔开他的手,一双充了血丝的眼睛大睁着,逼视着孔明:“你不想活了是吗?你非得制我于死地是吗??”
孔明望着他一声苦笑:“唉,为相者,哪有清闲日子好过呢?”
刘备将脸凑上来,低低地声音说:“你信不信,我贬了你!”孔明又笑了笑:“哦?那可真要谢谢陛下了。亮也想回……”他忽地停了话,将“襄阳”二字咽了回去。
刘备长叹一声:“唉,我的好丞相,你就别让我操心了行不行呢?就算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刘备又要哭了,孔明忙掩示着:“好好,陛下,臣谨尊圣命。”
刘备用手搓着脸,半晌时间才抬起头:“不想吃东西?”
“不饿。”
“多少也得吃一点。“
“可是,总是有点恶心。”
刘备想了想,竟在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孔明,有一样东西,你准爱吃。”他孩子似的回过身叫过一名宦官,低声吩咐了一阵,那宦官领命而去。”
孔明笑望着他:“陛下做什么呢?”
少时,那个宦官提着一个大食盒回来了,子安与相府的家人忙着摆了食案,刘备揭开了食盒向里望望:“好,还好。”
他亲自将漆描的食器捧了过来。孔明注目一看,盘中一方晶莹洁白,涂了一层喷香的蜜汁。倒是十分诱人。他抬眼向刘备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刘备得意地笑了:“怎么样?没吃过吧。这个叫‘蜜酿豆腐’”。说着将筷子递到孔明手里“你尝尝。”
孔明搛了一口,果然爽滑清鲜。
“陛下怎么会这个呢?”
刘备也搛了一口:“这是当年,在桃园时,益德做的一道菜。”他说的很平淡。孔明却停了箸。
“云长当年磨的上好的豆腐。我们那个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这个。鲜豆腐,浇上益德家酿的‘桃花蜜’,吃也吃不够,最是败火清痰,解逆化疾了。”
刘备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君臣二人又陷入了沉默。半晌,刘备似是醒悟了:“哦,走神了,你吃一点,看看能不能克化得动?”
孔明点点头,又举起了筷子。
正这时,听门外一阵乱。有人竟大声地哭了进来。刘备皱着眉:“什么人?这么大胆?”
门吏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好似受了天大的惊吓:“陛下,丞相,不好了。车骑将军闯进来了。”
“益德?”刘备站起来。脸上又惊又恼。“他不是在阆中?”
说着话,张飞已经大步地走了进来。让人触目惊心地是:那个豹头环眼的汉子,如今在脸上只瘦得剩了双眼睛。墨黑的玄衣换成了扎眼的孝服。
他几步迈进了屋中,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哥!!”
这一声叫得刘备泪如泉水。他屈身下去想扶起三弟。可是张飞却没有起来的意思。“大哥,你做了皇帝,就真的不给二哥报仇了吗?”刘备无语。张飞摇着他的身子:“大哥,你说话呀。为什么还不发兵?”
刘备抿着嘴:“三弟。此事重大……还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