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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于是,只好独自一人在公寓的小区里打转,焦急地等待着那翻江倒海的眼泪能赶快停下来。
可是,好漫长啊,真的好漫长啊,它总也停不了,停不了……
渐渐地,太阳花的影像从我的视觉中远去,洛善的歌声却悠悠地从远方传来,她唱道:“风儿刚刚吹过来,云儿就要走,有人想拉你的手,对你要挽留,来呀来,来呀就要长相守,走呀走,总有相逢的时候,风儿为谁吹过来,云儿为谁走,花儿自开水自流,天凉好个秋。”
天凉好个秋。
天凉好个秋。
天凉好个秋……
……
歌声终于把我拉了回来。
就在那一刻,我悲伤地领悟到一个再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沧吾走了,洛善也不在了,他们就要和这幢古老的石库门大院一起,永远地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
沉浮(1)
19
石库门就这样销声匿迹了。
没有发出一丝哀鸣。
仿佛比住在里面的人更了解死而后生的意义。
不久,它的脊梁上就变幻出了纵横蜿蜒的曲线,宛如贫瘠的泥土上奔涌起一条条延绵的支流,将都市的喧嚣和焦急的车辆高高举起。
远离了石库门的我,并没有亲眼目睹它重新崛起的繁华,而是默然地躲藏到另一个新奇的世界里去了。
那是一个有着宽阔的林阴道以及充满了各种茂盛植物的校园,和中学里的很不一样。
林阴道和教学楼前面的大草坪连接在一起,每到日落黄昏夕阳西下,年轻的情侣们就争先恐后地依偎在碧绿的青叶之间,仿佛刻意地,要把单调的草地点缀出些许浪漫来。
这些情侣,常常让我想起洛善和沧吾,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遗憾。
如果当年他们和我一样,对未来有着同一个目标的话,或许今天他们的身影也会出现在这一片甜蜜的绿洲之中吧。
等到我大学毕业,已经是1990年。
在这之前,我没有和沧吾见过一次面,
也不知道洛善究竟还是不是住在原来的地方。
当时,市政动迁已接近尾声,只剩下最后一批动迁户了。
想必,洛善家也难逃此劫。
而我们这第一批离开旧居的居民,也终于在那一年搬进了久违的新家里。
我感叹着数字作为年纪的标志竟有着如此严苛的界限。
19岁和20岁,中学生和大学生的差别仅仅只是一年而已。
可是现在,沧吾在黄浦江的另一端生活,
洛善在高架桥的尾处飘零,
沉浮
至于我,仍旧执着地攀援在梦想陡峭的悬壁上,
再也看不见沧吾的影子,也听不见洛善的歌声了。
其实,等到我真正进入大学之后才发现,和我同样向往西方世界的人是那么地多,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几乎一踏进它就等于踏出了国门半步的学校里。
各科各系,为了让学生更好地了解该语种及相关国家的概况,除了多组织外籍教师和学生的交流之外,还想尽各种办法丰富学生的校园生活,即使不上课也能沉浸在“以假乱真”的语言环境中。
最有趣的便是过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独特的节日,学习这个国家的语言也包括了解他们的风俗习惯,由此一来,学校就变成了万花筒,你很可能在食堂打饭的时候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为庆祝某节日而打扮得稀奇古怪的家伙,尤其是万圣节,要特别小心,晚上去夜自习的时候说不定会被英语系的那些在床单上挖洞,模仿三K党吓唬人的讨厌鬼逗得落荒而逃!
我并不是这幼稚队伍里的一员,尽管我很热爱我的学校,也很认真地过着每一个节日,甚至有一次,为了寻找一棵真正的圣诞树,我和我的同学不惜跷课,把城市翻了遍。
我们好像已经忘了这片生养着我们的国土上还有重阳、清明、元旦和中秋这样的节日。那种狂热,确实已经到了彻底崇洋媚外的地步,而我的大学时代,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的。
那几年,我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刻苦更废寝忘食,因为我想更近再更近一点贴近我梦寐以求的彼岸,让我快快地,再更快地看见它最真实最美丽的模样。
学校、老师、课本、节日都不能填补我想要离开这座城市的欲望。
它们只能助长我对这城市、乃至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产生出更厚实的焦灼和迷惘,同时,也无形中酝酿了对于彼岸,那些个新鲜自由的国度,最急迫也最虚荣的憧憬。
一直到毕业来临的那天,我才明白,那个向往着“彼岸”的美梦,离我有多么地遥远,恐怕耗尽我的一生也永远无法抵达。
20
而今回想起来,90年是既忙碌而又平静的一年。
如果不是因为遭遇那样的打击,我想,我也不至于走出这最后一步。
那是我人生至关重要的一步,没有它,也就没有接下来的那些遭遇了。
可是,那件事情和我回忆中最重要的那两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个时候,他们到底在哪里,在干些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也没有时间和力气去知道。
现在,我意外地想到了“插曲”这个词,思索着是不是该用它来概括这段纯粹有关我个人的回忆。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够恰当。
“插曲”形容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件事呢?
离题的?非重点的?一语带过的?
还是看完之后会被误解为是废话的?
如果是这样,我便不能将它视为“插曲”,更不能一笔带过轻描淡写地随便说说。
人生之中有太多“插曲”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被忽略的,而那些所谓的“插曲”,往往都是扭转未来最不可忽视的乾坤。
否则,你永远不会了解命运是一个怎样充满转折、歧道万象的迷宫,而我们,不过是迷失在其中的一个子,除非找到正确的出口,否则,恐惧和孤独就会成为永恒的灾难。
而当时,自以为聪明的、年轻气盛的我,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沦陷其中。
更不会明白,我一直急于遁逃的,其实并不是这座城市,而是我自己。
沉浮(2)
1990年的六月,当所有的应届硕士生都忙着求职应聘的时候,我却全力以赴准备着出国留学继续深造的事。
我等不及了,这个鬼地方就快把我憋死了,我实在没有耐心在一堆机会渺茫的外企里消磨我的青春,我宁可先走一步,提前去体验一下国外的生活。
然而,一场家变让所有的一切化成了泡影。
拿到多伦多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是七月中旬。
距离我母亲下岗也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我没能拿到奖学金,这就意味着我必须赶在开学之前筹到钱,不光是学费还有生活费,因为在加拿大,打工的机会微乎其微,即使帮教授打杂也无法补足我最基本的日常开销。
于是,这一个多月里,我的父母几乎踏破了所有亲朋好友家的门槛,结果,还是没能凑到我第一年的学费,而我母亲,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她开始哭,没完没了地哭。
父亲跟着怨,无休无止地怨。
而我只有恨,绝情绝义地恨。
最后,什么办法也没有了,父亲说:
“去找沧吾的爸爸想想办法,他在大学里教书,说不定有什么别的门路。”
“不要!”
我不假思索地对他们吼。
这并不是他们的错,可我就是不想让沧吾知道,我丢不起这个脸,更别说丢掉我的尊严。
没人能告诉我该拿这张通知书怎么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天接一天地流失,就这么一直拖到了八月末。
那天,父亲终于主动和我谈了一次话,他说:“还是抓紧时间找工作吧,出国的事,我们尽力了,其实,不出去也好,你也知道现在家里的情况不好,即使筹到了今年的,明后几年也未必供得起你,我和你母亲都活到这把年纪了,总不能为了你背债背到进棺材吧?……”
我不等父亲把话说完,就擦亮火柴把通知书给烧了。
纸张很快化为了灰烬。
我没有哭,这让我体会到人一旦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眼泪就变成了毫无用处的累赘,哭又如何?不哭又如何?总之,它不能改变任何现状。
家境的每况愈下让我没有时间缅怀我已经幻灭的未来。
那时,夏天已经过去了,身边所有的同学都早已找到工作安安稳稳地开始新的生活,只剩下我一个人落魄地飘荡在高楼大厦间,寻找着寥寥无几的容身之处。
然而,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我那华而不实的学历在外企老板苛刻的眼里丝毫没有分量,除了面试还是面试,最后,我也疲了,累了,没有斗志再和他们周旋下去了,甚至,一看见黄头发蓝眼睛的老外就恶心。
于是,只好像蜗牛一样躲进壳里,再也不出去了。
母亲因为失业而变得越发聒噪,就连一双筷子也会引起她极端的不满,翻来覆去颠三倒四唠叨个没完。父亲实在忍不住就骂上两句,母亲满肚子的委屈也刚好逮到机会得以痛快地发泄。刚开始只是哭闹,后来无趣了,就演变成胡闹,吵到气头上,随随便便就把离婚搬到桌面上来作为互相攻击的武器。
我觉得很好笑,心里却说不出地悲哀。
这样到底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难道一定要把彼此无能的颜面扯破才肯罢休么?
我很烦。
烦父亲,烦母亲,烦自己,更烦这个家。
因为,我已经换了几百个角度去看它,却依然看不见我的未来,这种简直把人推上绝路的处境,让我连死的念头都有了,我真不知道这样毫无安全感地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于是,我走了最后一步。
也是我有生以来最任性、最冷酷无情的一步。
90年10月17日。
我记得这个夜晚,天气很阴,就快要下雨的样子。
我趁着父母熟睡的时候,从抽屉里拿走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存回银行的留学备用金、衣物和一些日用品,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家。
留给父母的信上,我这样写着:
我需要一个人静静地生活一段时间。
出国的事我并没有怪你们,所以不要放在心上。
离开的这段时间,就当我已经出去了吧!
我每月会按时寄钱贴补家用,希望你们不要再吵吵闹闹,互相照顾,好好地过日子。
切记,无论如何不要打扰我。
等我想通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但事实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
直到结婚,才和丈夫一起回去见了父亲一面,
那时,我的母亲已经过世了。
这些年来,我寄给他们的钱,他们一分都没花,全都存在那张曾经扼杀过我梦想的破存折里。
如今,那张存折上的数字已经远远超过了当时我离家出走时偷走的数目,可是,却再也换不回我母亲的唠叨了。
21
出走的那天早晨,天还没亮,我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雨伞,我以为雨很快就要下起来了,但始终没有。
等我走出巷子时,起雾了。
很潮湿很浓重的白雾。
空气灰尘尘黏嗒嗒的,我一路摸索着往前走,很难辨别方向。
可是,我已经混乱了好几个月的思绪却意外地在这一片浓雾中冷静了下来。
沉浮(3)
我慢慢地踏着脚步,渐渐地放松心情,
胸口沉重的压迫感竟跟着雾气一起轻飘了起来,
连呼吸都有了被滋润的味道。
我走上大马路,抬头仰望天空。
太阳还在沉睡,天空依旧阴沉,几辆送牛奶的自行车从身边飞驰而过。
我停下脚步,有些恍惚起来,觉得好像在做梦,梦到自己流连在一个遥远的异乡小镇。镇上有个非常可爱的白色清晨,我站在清晨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