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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纯洁。
她轻轻地笑了。笑声仿佛是从水中传来的,微弱宛转,攸忽不见。她在笑,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她飞身跳下了阳台。
她的头发在下坠中飘散开来。她伸开双臂,以一种鸟的姿势,迅速俯冲下去。那是泳文所见过的,最完美的坠落。
她没有叫出声来。在女子落地的瞬间,她看见自己的眼泪,轻轻掉落在窗台上。以后的事,她就无法忆起了。她只能感觉到女子落地时发出的巨大的声音,如同绝响,久久萦绕。
白天的时候,有警察来了。玄清也来了。他看到女子的尸体,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说了一句,丧尽廉耻。泳文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微微一怔,然后用尽全身的力量,给了玄清一记耳光。
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情人,敌人,仇人。但实质上,她只是与他有过肉体关系的陌生人。所以她赤身裸体跳楼死去,他也只能说这样一句话。她的身体上,横陈着他的耻辱。她把它们都展现出来,展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死了。死得不知廉耻道德。但她却死得如此优雅。她的优雅并不为玄清所知。她的优雅只有泳文一个人亲眼目睹。若不是亲眼目睹,谁又能想到她的优雅和美。在她死前的那一刻,泳文就已抹煞掉她情欲迷乱的形象。她把这个女子奉为圣洁,奉为英勇。这一切,只是她心中不可告人的绝密的信仰。
这个女人的形象,在她死后与泳文母亲的形象密不可分。镶嵌在泳文的记忆当中,一直是冷冷清清的。她与外婆,与父亲,与泳文,都处在一种极其微妙的关系里。因为她对于他们,都是一个罪人。即使这样,她依然不认为她有罪,她珍藏泳文生父的照片,最后她跟着他走了。 她始终都沉默而任性。她不说,她不说她要什么,不要什么。她也不妥协。她的想法,隐藏在心里不为人知,宁愿寂寞致死。
泳文无法说是否原谅她。但在她爱上玄清,并目睹了女人的死亡之后,隐约明白了她。而女人的死,虽然对泳文打击沉重,但根本无法抹煞她对玄清的爱。尽管在女人死后,玄清对泳文的冷酷无情,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速度,取代了他原本微薄的温情,让她的需求更加动荡无着,但她还是要爱他。
她在西安度过了六年黑暗无爱的岁月,所以这一点爱,她以为是光。奋力捕捉,以至于她自己也在发光。她无法顾及这爱中是否存有业力,是否能得以原谅,她只是爱,并且需索。
女人的后事处理得非常简单,只是火化掉她的尸体,之后泳文把她的骨灰埋在荒地里。同时埋入的,还有她死前吹过的那一把埙。她不知道这只木陶制的埙与她的沉堕,她的绝望,和她的死亡是否存有关联。她想知道答案,但又无从获知。她在与玄清变卖房产之前翻遍了女人的房间。她企图找到一些东西,比如日记,书信。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发现。她的房间里,甚至连一张写字的纸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最终她放弃了了解这个女人的想法。
卖房子所得的一点钱,玄清把它们都交给了泳文。他不愿意要。他不愿意在金钱上与这个女人有任何联系,这样他才会真正看不起自己。泳文亦不会原谅他。如果没有这个女人,苏玄清在泳文心里的形象应该是温和而富有理性的。她至少会迷恋他的手,一双拿画笔的手,而不是与女人做爱的手。而现在,她只迷恋他的温度,他的温度,与别人的并无不同,任何人给她,都是一样了。而关键的是,苏玄清是第一个给她这种温度的人。她自然而然地,记住并感激他。
8
玄清从美术学院毕业后留校当了教师,学校分给他一套两室一厅的宿舍,这就是举目无亲的泳文在西安的第二个家。家对于她的含义,仅仅是居住的地方,与亲人无关,与温馨无关,亦与爱无关。它的意义单纯,不容置疑。
玄清对同事说,泳文是他的妹妹。当然,也有人在暗地里议论。苏玄清与那个自杀身亡的油画模特的暧昧关系他们并非不知道。所以,对于泳文,他们猜到了她的身份,但是他们又什么都不能确信,他们只是对这个与美院教师关系不明的女孩避而远之。她的年龄还太小,她还只是个扎着麻花辫子穿印花短布裙的孩子。她不足以成为他们猜疑的对象。
与玄清同居的日子,并非泳文想象的样子。她以为他可以有足够的机会和时间关爱她,最起码,也应该像以前那样。可是他没有。他除了上班讲课,便背着画板外出写生。他给泳文请了家庭教师。因为她即将升入高中。玄清希望她考上大学。他或许还希望,她将来在另一个城市里工作,恋爱,结婚,生子,然后把在这里所目睹并经历的工切肮脏的不堪的事情统统忘掉。她明白他的用意。他是在赎罪。他吻她并非出于爱,而是因为软弱无能。
可是在他决定赎罪的那一刻,时间已经晚了。他的吻,在泳文的生命里成为烙印。他的温度,力量,泪水,在他吻她的时候变得强大而不可抗拒。它们压迫着泳文,让她不得不看到,她的信仰,追逐,欲望,是如何在一瞬间盛放的。而这一种盛放,从一开始,便注定颓败。
十四岁的泳文在收养她的女人死去之后,接受了这样一种生活。她买来菜谱烧一些简单的饭菜。厨房的灯光炽热明亮,让她的眼睛灼痛。她独自坐在原木饭桌上吃掉烧糊的那一部分饭菜,然后把剩余的用盘子扣起来,留在桌子上。她希望他回来后看到。
她在卧室等待他。直到迷糊地睡去。她不知道他每天什么时候回来。她只知道,他在故意躲着她。因为他清楚她要什么。而那些食物,总是原封不动地被留到第二天早上。
最终她明白了。她的这些付出不会有回报。这是她一早看透但又不愿意相信的事实。她所想要的爱,这个曾纵身情欲又任性执着的男人给不了她。在他打了那个女人一个耳光解救了她时,她就有了预感。
她终于向他开口。她问他,我在你的心目中,倒底是怎样一个人。他不说话。她又问他,是否爱过她。他说,泳文,我原以为我可以控制自己,可是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我不能。所以我犯下了罪。
她看着他,她的眼神清冷而凄艳。她自嘲地笑了。我早知道是这样。如果这世间有神的话,那么你就是放在我身边措手可得的东西。可是神把它收回了。我什么都不能说,我什么都不能做。就像我父亲离开我。我知道他要走,但我又不能去留他。我只能看着他,从我的眼睛里消失 。幸好我还有回忆。我把他留在了回忆里,他就一直在那里。你也一样。你们都一样。一个是在我出生时第一个抚摸我的人,一个是第一个吻我的人。我都要记得。
他动容了。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然后立即恢复到一种冷酷无情的状态。他说,我说过,让你不要喜欢我。可你还是这样执意。现在你只要告诉我,打算怎么办。我可以供你读书直到你有了工作。这是我能够给你的。我只能给你这些。
她看着他。那好,无论是做你的妹妹,养女 ,还是情人,我都接受它。你给我什么我就要什么。我不会再向你索取些其它的东西。这是你与所有女人的游戏规则。这也是我们之间的游戏规则。
他终于被激怒,扬起手重重地打了她一个耳光,以致于她左边的半张脸迅速红肿起来。之后他立即后悔了。他向她道歉。他说她刚才说话的样子让他害怕。他不希望她这样。他只希望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给她提供的生活,并可以鄙视他。因为泳文是在他与女人做爱之后看到了他。她看到了他最不堪的生活。这样的开始,就是命定的缺陷。
9
泳文后来对我说,有些事情,总是记忆犹新的,好象这世上从来不存在遗忘一样。
在与玄清同居一年以后,泳文初中毕业。她执意选择了一所寄宿高中就读。这所学校座落在距市区几公里的郊外。玄清没有勉强她。
她在开学报到的前一个晚上独自去了她生活了八年的筒子楼。她的房子在卖出去之后一直没有人居住,只被用来堆放杂物。门锁没有换,泳文轻易地开门进去了。她站到卧室的窗前,推开窗户,观望着外面。像以前一样。
她站在那里。然后她便看到了那个女人。她出现的地方不是阳台,而是远处楼房的灯火之中。
她那样美。她穿着红色的织锦旗袍,头发散开。这是她死前的形象。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吹埙。她在看着泳文,眼神亲切。那是一种繁华落尽的恬淡表情,不带有情欲。她站在泳文目之所及的虚幻地界,什么都没有说。但泳文可以听得到她的声音。她说,我会尽量对你好。她的轮廓很快消失了。然后泳文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梳短的平头,脸上没有笑容。他的眼睛里有没落和负罪,以及不甘。唯独没有嫌恶。他冷漠而善意。他穿着灰蓝色的棉大衣。衣服的颜色苍凉陈旧,如同北方冬天的天色。他走路时微微驼着背。他就这样走过来了。
这是她的父亲,泳文意识到了。她惊慌失措跑下楼去。她对于父亲的印象就是对遗忘的最好的否定。她一眼认出他来。他的面容,他的背影,就如放在记忆里的特写照片。他说他买票之后带她回家。现在他走过来了。
她跑到楼道里时看到了玄清。她停住脚步。他说,我回家之后看到你不在,我就猜到你会来这里。因为我知道,你除了这里无处可去,而你又不愿离开我。
她说,我看见他了。我看见我的父亲了。
他把手放在她的眼睛上。他说,你什么都没有看到。你只有回忆,没有视觉。
她流泪了。她的眼泪粘湿了他的手心。她说,如果那一年我跑过去跟着他,那么他就不会消失 。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
他笑了。你错了。他决意要离开你。你是留不住他的。他要遗弃你。他甚至可以杀了你。
父亲在泳文出生后不久就离开了双溪。泳文对他是没有记忆的。只是外婆偶尔提到他。她说,你父亲是个好人。父亲会吹笛子。泳文没有听过。她只记得父亲房间里的桌子上有一张包笛膜的纸。描着简单芦苇图案的纸片上印着百花牌笛膜。它们被遗弃在那里,如同记忆。父亲在泳文的心里只是一个名词,却过早缺失。所以她到今不能确信只否爱他。她只是记得并感知他。她的感知,从他的眼睛开始,直到他的背影。无凭无据。这是唯一的线索。而这线索牵引着她进入幻觉,开始归于了漫长无期。
她说,我不是在想念他。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想念他。我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我所缺失的时光和快乐,掌握在他手里。他走了,便带走了它们。
他无声地拥她入怀。他说,都过去了。你看到的这一切,都过去了。你注定不属于这一段回忆。你要相信上帝。它赐予你苦难,是为了让你感知幸福。现在离你感知幸福的时间应该不远了。
那是一个至死不忘的房间。一个废弃的仓库一样的房间。空气里灰尘的气味无处不在。曾经睡过的床只剩下几块带刺的木板。在这张床上,玄清拥抱着泳文。他说,泳文,我最恨你的执意。你的执意总是让我猝不及防。
这样的一张床,是一个陌生女子用来接纳她的床。她以为她会死在这里。她的脸贴在他的肩膀上。他的皮肤有汗液和颜料混合的气味。他的身体在她看来是洁净的,完全没有情欲残留的气味。只有温情。这种温情在他抚摸她时她就明白了。她眷恋着他的温情。她在他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