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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一夜失眠仍然精神抖擞的药师就扇起了炭炉,仔细为月君熬煮汤药。
浓红的药汁盛在碧玉盏里,纵然美丽,却改变不了苦涩的本质。天一小心端着药盏来到月阁,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一直等到午时将近,月君才从外面回来。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才一进门,就看到房间里有讨厌的人,语气怎么也好不起来。
枯坐了大半个早上,天一可怜兮兮开口:「我连早膳都没吃就过来了,你这连一盘点心也没有,好歹给口茶我喝。」
月君正有满肚子火气,一拂袖子将桌上的茶壶掀翻在地,大喝一声:「滚出去!」
廊外守候的锦娥被里面的碎裂声吓了一跳,一进内院就看到被赶出来的药师,只见他默默站在月君门外,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自认倒楣地走了。
两个时辰之后,天一再次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汁站在月阁之外,这一次连锦娥也看不下去,主动请缨陪他进来。
药师看着对面闭目养神的男子,小心翼翼开口:「冷的药很难喝,你喝这一碗吧。」
月君半天才睁开眼睛,淡淡扫了他一眼,「我已经喝了。」
「不会吧!」天一心里咯登一声,转头去看桌上,先前的药碗果然空空如也。
月君换了一只手支颐,「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站在一边的锦娥连忙对着天一使眼色,示意他先离开再说。
谁知天一端着药碗,反而上前一步,不怕死地开口:「请你再把这碗喝了,热得才有药效。」
月君依然没有反应,锦娥恨不得来拉扯天一的衣角。
药师还在絮叨:「刚才是我不好,应该把冷的药先端出去……」
月君猛地睁开眼,嘴唇微启,只突出一个冷冰冰的字眼,「滚!」
被赶出月阁之外的药师,看着锦娥手里那碗渐渐冰凉的药汁,心中生出许多无奈来——只是一碗药汁,为什么他也不肯接受?
到了晚上,回到梧竹居的锦娥,刚进院门就看到蹲坐在台阶上发呆的药师,「先生,夜风太凉,进去吧。」
天一有气没力的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你们主子的脾气,一直都这么糟糕?」
锦娥叹口气道:「也难怪今天主子心情不好,我看并不是要针对先生啦!」
天一立刻竖起耳朵来。
只听锦娥继续说道:「我听日殿的领班姐姐悄悄告诉我,今早大宫主把主人叫过去狠狠责骂了一顿,说是昨天有人擅闯了后山的禁地,一定要主子把那人找出来。可这宫里的
下人没有一千也有九百,这不是摆明了刁难主子么?」
天一扭头看着她,「慢点慢点,怎么又来了个大宫主?我都听糊涂了。」
锦娥为他解释:「大宫主就是主子的师兄,也是这宫里的第一人,只不过他这些年一般都在禁地清修,难得露一次面。所以谷内的大小事情,总是我们主子说了算的多。」
这一来,天一才知道这谷内,竟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可那擅闯禁地的人,除了自己还会有谁?难怪当时月君的脸色就不对了,自己无意间竟然惹出这么一椿大麻烦!
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天一暗下决心,要替月君去找这谷内的宫主解释。
谁知月君听了他的想法,竟然勃然大怒,「你有什么资格,去见我的师兄?想都不要想,把嘴给我闭紧了,立刻滚出去!」
天一自觉当仁不让,大声顶了回去,「至少让他知道,我不是故意要闯入你们的禁地。再说,如果我不出面,你要怎么跟他交待?」
月君冷笑,「你知不知道擅入禁地是死路一条!就凭你,有几条性命跟我师兄斗?」
天一不知怎么也来了脾气,跳起来吼回去,「你们也忒霸道了,,不就是误闯了一次禁地么,动不动就要把人杀掉,你们知不知道救一个人要付出多少代价?你的师兄要是不
讲理,动手我也不一定会输,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脖颈边一凉,下意识用手背一蹭,竟然是鲜红一片。
「你……」天一看着飘落在脚边的半缕头发,愕然抬起头来,月君冷冷看着他,靠在软塌上的姿势半点都没有改变。
脖子上的血痕只是擦破了点皮,可是如果刚才月君真的有心杀他,此刻在地上的就不会是半缕头发,而应该是他的尸体。
甚至快得连动作都看不清,如果不是身后嵌入木门上半寸的茶盖,正是月君手边茶盏缺少的那只,天一不能相信自己已被他暗算了!
天一瘪了瘪嘴,「不能好好说么,这么粗鲁……」
「闭嘴!」月君的耐性显然不多了,他的手掌一翻,原本还是完整的茶盏化作粉末洒落一地。
天一顿时噤声。
「你看明白了么。」月君的眼底闪过一道阴狠,「我的师兄武功远远在我之上,不要说你,就算是我也不肯能从他手里逃脱的。」
一瞬间,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到烛花爆裂的声音。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月君突然露出一些疲惫的神色,抬起手来轻轻摇了一下,「你回去吧,这点小事他还为难不了我,只是今天的事,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了。」
原本愣住的药师回过神来,开口却是一句挑衅,「如果我说,我还是要去呢?」
月君的眸子一缩,连桌上的烛光也似乎跟着闪了一闪,只听他冰冷的声音聚成了一句话,「那么,你会先死在我的手上。」
他说完嘴角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注视着药师的视线不再移开,也让对方的视线无法离开。
仿佛感觉到了房间里一触即发的压抑气息,烛火猛烈跳动起来,一屋子的光芒似乎都在尝试着晃散这样的紧张气氛。
天一张了张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哎,别开这种玩笑。」
月君的神情并不像在说笑,微微曲起的手指间,藏着足够毙命的气劲,口气像是解释又像是诱哄,「死在我的手上,起码不用太痛苦。」
有那么一瞬的恍神,天一呆呆看着面前的男人,竟然想要点头。
又是一寸烛花爆裂,四周暗了一瞬,更加明亮起来。
月君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药师也看着他,四目相对着,天一从他明亮的眼眸中看清了自己的模样,那里面也许有足够的杀气,可是并没有杀人前的狠戾,或者说,威胁居多
。
明明是这么紧张的时刻,天一却觉得心里生出了一股暖意,眼前这个人,应该是真的在乎自己,才会用这样的办法来保护他吧?
虽然有些口是心非,但是却很可爱,不由人不喜欢……
药师忽然笑了,「你是在担心我吧?」
月君眼里的亮光微微一跳,里面映出的人影消失了,他不着痕迹地偏开了对视的目光,冷声道:「不要自做多情,你还没有那样子的资格。」他的话虽然绝情,神情却躲闪起
来,好像被人窥透了一点心事般的不自然起来。
天一看在眼里,装作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退开了一步的距离,「就知道你会嘴硬。」
「宫主那边我会自己处理,你只要闭好自己的嘴,这样谁都不会有麻烦。」月君扭头朝内室走去,显然是不愿意再跟天一啰嗦。
天一不甘心地在后面喊道:「喂!干吗这么冷漠,做个朋友又会怎样?」
月君的脚步不停,远远扔来一句,「我说了,你没有那样子的资格。」
天一不再坚持,抱臂站在他的身后。
看着那个迅速消失在长廊尽头的华丽背影,药师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那个人大概也特别寂寞』的感觉。
又过了两天,隐约知道禁地事件已经大事化了,天一才松了一口气。
第四章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天一寻遍了谷内,所需要的药草依然缺少关键的一味。
月君却在这期间又昏迷了一次,他的心疾每发作一次,都意味着病情在恶化,将来还会一次比一次严重。
没有选择,天一必须出岛去找他需要的药物。
「你跟我一起出岛,我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一大早药师就跑来了书房,陈述了一通要出谷的理由,无非是要劝月君跟他一起去。
听了大半天的聒噪,正在书案那边作画的月君连头也没抬,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天一早习惯他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走过去一把将画笔夺过来,「你好歹给点反应,我负责你的治疗,多少配合我一些啊。」
月君也不生气,随手从笔架上摘下另一支画笔,蘸了点朱砂继续作画。
天一这才注意到,月君细细描绘着的是幅春宴图,伫立花枝之间的美妇人温柔娇媚,竟将身边灿烂怒放的灼灼花木也比落下去。
妇人手抱着一名稚龄幼童,正折了枝桃花与他嬉闹,一片的祥和温馨。
「看不出来,你还会画这样温暖的场景啊?」天一无心,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妥,「抱歉,我没说你是个冷冰冰的怪人啦!」
并不理会天一的话,月君将笔移开,用心去揣摩那画上的细处,间或补上一笔。眼看越解释越糟糕,天一聪明地闭上了嘴,转而欣赏起全神贯注的月君。
静了许久,才听月君开口:「把出发的时间告诉下人,让他们替我收拾。」
天一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先前准备了满肚子的说辞,现在半句也用不上,不禁有些又被摆了一道的懊恼。
月君显然不准备跟他多费口舌,只默默端详着那画。
天一也不介意,凑过去找话:「这人真漂亮,她是谁啊?」
月君的动作一顿,「你觉得她很美么?」
天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当然是美啊,我亲眼见过皇帝老儿的贵妃娘娘,也没有你画的这位姐姐漂亮!」
月君的眼底不自觉流露出了一丝笑意,「她要是听到你的话,大概会很高兴。」
天一见他回应,立时精神大作,「让我仔细看看,这位姐姐好眼熟……啊,你跟她长得倒有五分相似,莫非她是你的姐姐?」
谁知月君脸色一变,迅速将画纸卷了,声音重又冷了下来,「这个不该是你看的。」
态度如此转变,倒叫天一有些尴尬,「是你姐又没什么不好,虽然说闺阁女子的画像不能随便叫外人看到,那我就当不知道她的身份,随便看看好啦。」
月君看着她半晌,终究还是放弃了解释,「还有其他事情么?如果没有,请你出去,我不喜欢作画的时候有人打扰。」
「哦。」天一不情不愿地应了,可是对方已经这么明显在赶人,再赖着不走,就说不过去了。
出发的日子,就定在五月初五。
天一离开前想要去找柳玉色辞行,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人,只好嘱咐锦娥代转。
锦娥将两人送到渡口,还是不放心地拉住天一叮嘱:「先生这次带着主人出门去,可一定要当心呀。」
天一看这样忧色满面的锦娥,微微笑道:「你这么担心他,不如跟我们一起。你本来就是他的亲信,总要比我更周到些。」
锦娥脸色大变,目光闪烁,半天才说出话来,「先生,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月君已经被众女子簇拥着上船,天一远远注视船上的动静。
「那天你来找我救人,我就慢慢发觉不对。一个只负责照看梧竹居的小婢女,怎么可能对月阁里的事情那么熟悉?况且你之后关心则乱,几乎一手包办了照顾月君的差事,不
像是临时过去帮忙的,倒像是从来伺候惯的,我说的对是不对?」
锦娥满脸通红,半天低头不语,忽然朝着药师拜了一礼。
「先生心细如发,锦娥不敢再隐瞒什么。我从小就被月君捡回谷内,的确一直都跟在他身边。之前对先生有言而不实的地方,还望先生不要计较。这一次出岛,我又不能跟去
的苦衷,一切都拜托给先生,请千万要把主人安全带回来。」
「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