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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均在第二天一早不告而别,她乘车到火车站回伦敦去乘飞机。
天方蒙蒙亮,雾很重,容均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贝茜?”
那女子转过身来,果然是贝茜庄逊。
对方同样讶异,“你也往伦敦?”
容均托辞,“去办一些事,你呢?”
“我去投靠亲戚,也许可找到一份工作。”
容均点点头。
她与她坐在同一部车厢里,容均取出一本侦探小说看,她不想与贝茜讲太多话。
可是贝茜不管她听不听,还是说下去:“……到後来,简直不知如何取悦他,一言
不合,拳头招呼,他自己遇到不顺心的事,照样打骂妻子,我可以忍,但是脸上的伤痕
不能瞒人,我失去了工作,失去了自尊,终於,我要求分手,他拿起了刀……他毁了我
一生,然後我知道他再婚,并且胆敢带着新娘到镇上来,我决定破坏他,相信我,他那
脾气决不会改……”
容均的视线一直在书上。
真是不幸,找不找得到好的伴侣,纯靠运气,苏成神的表面条件何等优秀,谁会猜
到骨子里他是一个那样的人。
容均想说话,抬起头来,发觉贝茜庄逊已经不在了,当然,逐格车厢找,一定可以
把她找得到,可是容均没有那样做。
回到家,她立刻单方面找律师申请离婚。
苏成坤来找过她一次,咬牙切齿,“你竟会听得那女了的谗言──”
他动怒,额上青筋绽现,扬起拳头。
容均很镇定的看住他,“当心!这不是某小镇,这是一个大都会,你这一拳下来,
我保证你身败名裂,一辈子不用再混。”
苏成坤从来没听过那样冰冷的声音。
他居然放下了拳头。
容均怕他再到她写字楼来找她,十分忧虑,渐渐形容有点憔悴。
那种紧张情绪,要到大半年後才能消除。
那是因为律师通知她:“茹小姐,苏成坤君忽然上我处签了离婚书,恭喜你,你俩
的婚约可望几月後解除。”
容均苦笑,恭喜她,可不值得恭喜之至,她大大松下一口气。
终於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她搬了一个新家,又转了一份工作,下意识想摆脱从前种种,家人十分谅解,尽量
支持她,对不愉快之事只字不提。
有时在马路上,忽然看见有一个人像苏成坤,她便会吓一跳,连忙低头疾走,躲到
对面马路的店铺里去,半晌不敢出来。
容均太息。
当初怎麽能够在一起,也真是费人疑猜。
她一向最痛恨暴力,那一次,她挡在贝茜庄逊身前,捱了苏成坤好几掌,之後一整
个礼拜一边身子都疼痛不已。
到今日犹有馀悸。
自幼她是父母的爱女,因为根深蒂固知觉自己是珍贵的,故此她十分自爱,决不会
容许任何人来伤害她。
做错了不要紧,可是需即刻回头,并且以後绝对不再犯同一错误。
可是接到离婚书那日,她还是痛心地哭了一场。
然後,听到苏成坤订婚的消息。
容均真想学贝茜庄逊那样,跑去警告那个准新娘,寄一封信去,同那个女子说:
“让我来告诉你,关於你丈夫苏某的秘密……”
但是她的理智终於战胜了冲动,她没有那样做,她维持缄默。
也许苏成坤已学得了教训,也许,茹容均的牺牲就是为着成全他改过自新。
可能这一次,他的婚姻会得成功。
有时候,容均也希望贝茜庄逊这个人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说不定,她此刻可能仍
是苏成坤太太。
秘密拆穿了,她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不能再接受苏成坤。
是她的性格造成了她的命运。
(此文选自亦舒中短篇小说集《寂寞夜》,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1995年出版,感
谢网友joy提供此书。)
蜜月酒吧
作者:亦舒
朱挑来到这幢旧楼,几乎没掩着鼻子,梯间、走廊,都洋溢着异味,不知是人的气
息还是动物的排泄,她已经穿得比较朴素,可是还是惹人注目,这一带少有那么整齐的
女子。
看准了门牌,她按钤,有老妇人走出来,隔着铁闸诧异地上下打量她,“找谁?”
“姚子珍。”
“呵,找姚姑娘。”老妇打开了铁闸。
原来子珍只租一间房间住,环境这样窘迫,比想像中更差。
“你是姚姑娘朋友?”
朱桃点点头。
“她欠了半年租你可知道?我们做包租也有苦衷,人人欠租,血本无归。”
朱桃连忙问:“多少?”
老妇斜眼看看朱桃:“二千七一个月。”
朱桃一止刻打开手袋,她有备而来,数了现款给老妇。
老妇喜出望外,“原来是贵客,姚姑娘住尾房。”
朱桃连忙穿过走廊去找子珍。
她们初出道之际,这种房间不过租三四百一间,可知物价飞涨,真正厉害。
房门虚掩,未桃轻轻推开,“子珍,子珍?”
她听见沙哑的声音:“谁?”
“是我,朱桃。”
那声音的主人恍若隔世,“你是朱桃?”
“是。”朱桃走近。
小房间内杂乱无章,脏衣服丢得一地,到处是吃剩的食物,像个狗窝。
呵,一不小心,子珍竟沦落到这种地步。
她蓬着头,燃起一支香烟,“你来看我?”
“听说你有病。”
“是,会传染的肺病。”
“今日的特效药很容易治好肺结核,只不过六个月期间需耐心服药。”
“人客一听就怕,我丢了工作。”
朱挑不出声,有点坐立不安,以前,子珍是行内美女,皮肤白,轮廓分明,长腿,
蜂腰,三两年不见,今天又憔悴又苍老,都几乎不认得了。
子珍援一搔干燥的,一半染黄,一半焦黑的头发,“朱桃,多谢你来看我。”
“我听到消息很挂住你。”
“你近况如何。”
朱桃答:“我结了婚。”
子珍问:“同谁?”黑暗的小房间里,她的双眼却发光。
未桃自手袋内取出厚厚一叠钞票,“子珍,别推辞,给你养病。”
姚于珍自然不会拒绝,她立刻把钞票抓在手中,幽幽叹口气,“朱桃,姐妹当中,
就你一个人长情。”
朱桃低声说:“我还有事,你自己小心。”
“谢谢你。”
朱桃点点头,转身就走。
她实在不便久留,也不能把地址电话告诉旧时同伴,丈夫知道了一定不高兴。
她匆匆走回街上,松了一口气。
司机看到她,立刻把车驶近。
她上了黑色大房车,吩咐司机驶回家中。
往山上的路整洁宽敞,同道才的环境有天渊之别,朱桃的背脊爬满冷汗,只差一点
点,朱桃就是姚子珍。
故事,得从三年前说起。
朱桃才十八岁,家贫,母病,弟弟需读书,父亲早已弃家不顾,她不得不出来找工
作。
经人介绍,来到一间中下级夜总会附设的酒吧做侍应生。
工作制服包括短裙、小背心、高跟鞋,必需化妆。
酒吧叫蜜月,在行内颇有点小名气。
每日下午五至七时的快乐时光洒价减半,很受白领欢迎,他们给小费相当疏爽,女
侍态度限着热情。
在蜜月酒吧,朱桃认识了姚子珍。
子珍是个美女,做女招待是暴珍天物,她比朱桃还小一岁,可是思想成熟,比朱桃
聪明十倍。
她手下有一班熟客,天天来捧场,子珍陪他们唱歌猜拳,收人很好。
她见朱桃新来生涩,时时照顾她,带她出场。
“朱桃,挺胸,收腹,微笑,别怕羞。”
朱桃一宜感激子珍,可惜她在这方面资质欠佳,收人同子珍比,差一大截,能支付
母女生活费,于愿已足。
但是,她有她的好处,她从不欺场失场,像个白颌女,上下班非常认真。
一日下午,朱桃进休息室扑粉,“来,朱桃,我们一起去坐格子。”
她拉着朱挑出去。
外头坐着一桌客人,一共五六个男人,年龄由廿多至四十多不等,正在聊天说笑。
朱桃一听坐始于三字就打冷颤,她是侍应生,不是舞女,她还想维持最低限度尊严。
可是客人已经拉开椅子,“请坐,两位小姐,这边来。”
原来,他们都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同事。
于珍笑嘻嘻地问:“谁是老板,谁是伙计?”
一个中年人立刻说:“我们全是伙计。”
那是一个身型略为粗壮但是不失爽朗叫周会达的男人。
朱桃立刻发觉他对子珍有极大好感。
谁没有呢,朱桃暗笑,一样的制服,穿在子珍身上,就是不一样。
坐一会儿,朱桃推事忙,站起来,去酒吧取酒给客人。
酒保阿刘笑说:“朱桃你手段不如子珍。”
朱桃点头,”一班人当中,就她最出色。”
“下个月她要参加香江小姐选举,说不定飞上枝头,接着嫁人豪门。”
朱桃笑:“艳色天下重嘛。”
阿刘说:“你倒是不妒忌。”
朱桃轻轻答:“各有前因莫羡人,各人修来各人福。”
阿刘点点头,“你很好,你会有福气。”
朱桃去递酒的时候,发觉子珍对周会达一点兴趣也无,她只缠着年轻英俊的王国才
猜拳。
那天晚上,下班时候,子珍同朱桃说:“我约了小王。”
朱桃点点头。
“你呢?”
“我回家陪母亲。”
“你这样死板板,做到几时?”
朱桃类然,“不知道。”
“朱桃,你要利用机会挣点钱。”
“我不懂。”
子珍跺脚,“你这块老木头,有机会我教你。”
“好,好。”
“你要听我的才是。”
“一定一定。”
子珍换过衣服走了。
怎么样赚钱呢,不是已经在支薪了吗,比一般初入行做信差或办公室助理的收入已
经好很多。
酒保阿刘看着子珍婀娜的背影说:“那样聪敏的狐狸女也有致命伤。”
朱桃好奇问:“是吗,那是什么?”
“她的死穴叫小白脸。”
朱桃笑了。
回到家里,发觉母亲身体较早些时爽健,她心头宽慰。
再检查弟弟功课,发觉科科一百分,更觉辛苦有代价。
那晚,睡在小床上,她想:都会中不知有多少像她那样的贫女,正挣扎求全,内心
十分凄惶,可是因为年轻,不久,也睡着了。
蜜月酒吧生意照常非常的好。
子珍与那王国才走得非常密切,不过,不必替她担心,她不会全心全意对待任何一
个男人,同时约会的,还有电视台编导小甘,以及银行经理阿余,都长得一表人才。
朱桃省吃省用,半年内节储了一笔小款子,心里略安。
在这种地方,做三两年,再不跳出去,她不会原谅自己。
一日下午,合该有事,朱桃早到,子珍随后也来了。
一进休息室便皱着眉头税:“讨厌。”
朱桃转过头来,“是说谁?”
“那个阿叔。”
朱桃笑,“谁?”
“那个周会达。”
“呵他,他很好呀,给小费很疏爽。”
于珍坐下来,“真俗,连名字都说,他就快会发达。”
朱桃笑,“你真挑剔。”
“阿叔在外头等我陪酒呢。”
“还不去?”
“我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