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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从中学到大学那些没有层次的、残缺了许多的往事,像摇梦一样断续地讲给对方听。有一个听得懂她的男人,在烛光里用豁然明了的眼神注视着她,这是一种享受。与他谈话的乐趣令她愕然,她从来没有对一个男人这么痛快地、无遮掩地叙述自己,仿佛要把一生的内容相倾。丰格不明白自己今晚是怎么了,她有个感觉,她不敢往下想。对面的这个人仿佛是她前生的什么人。这种恍惚的感觉在梦里有过……
时雨什么都懂,不管她说什么他都端严点首颇有赞同。她说她的生活就像一张打湿的纸,画什么线条都洇渗。她说她也羡慕人家,看着她们穿着高筒靴、漂亮的衣裙,觉着自己的生命枯燥乏味。时雨点头,吮吸着她的思想,说:“那总归能提高你的心智的。”她说:“你想象不出我在学校为了读书怎样出去打工。”他作兴地说:“那就说说你那段生活吧。”她笑睨着他,说:“怎么你的口吻像个记者!”时雨急忙笑眯眯地给她添酒,一头说:“我没有你那样的生活,这叫搜集素材。”她做嗔色,说:“原来你这么市侩!”时雨朝她伸出一个小指,用母指掐着,说:“只占这么一小点,几乎没影儿。听你说话的乐趣和享受早已把我带到另一个境界里了。”她听了心里美滋滋的,脸上的酸色堆在小鼻子上,轻问:“真的吗?”时雨怦然心跳,点头说:“是真的。”她说:“我也是。”时雨觉着玄妙,把一大杯酒往嘴里倾倒。她说:“尚老师突然能喝了。”他说:“可能要做诗。”两人爆笑……
突然沉默,气氛有些谨然。从舞厅里隐隐传来了席琳狄翁那饱满的倾诉。丰格幽幽地说:“我那时在一个饭店打杂,饭店离学校有五六里路,每天下午二点开始直到晚上十一点。那个秃头老板每月给我二百元,他说我可以在饭店吃他二顿饭。其实,我为了让他多加三十元,就省去了一顿……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又饿又累,浑身的骨头都在向我讨伐,钻心地疼。”她停一会,冤郁地:“为了不叫家里的日子难过,我在饭店干了二年。每次回家还可把我攒下的一点钱给我娘。可是,我娘从来没用就去世了。”“你母亲得了什么病?”“脑炎。”“家里还有谁?”她说:“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我爹的腿还不好。我娘送我出来上学已经很不容易,我能挣二百元也是好的。”他同情地蹙着眉,点点头:“是,看不出你上学受了这么多苦,跟城市的学生相比难以置信。”她说:“他们当中也有苦的,只是心灵上没有多少苦楚……”时雨努力去理解她。她有些哀戚地说:“这些苦头对我算不得什么,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我还会干下去……”他诧异地问她:“那是什么事?”她捏着高脚杯,顿了顿,说:“我每天晚上都是一个人走回学校,那天实在是太晚了……撞上了流氓……”她把眼帘垂下,手里的酒杯微微抖动。他也低下头,把眼睛狠狠地闭上,牙关紧咬,仿佛看到她生活的粼粼的凹凸的痕迹。他再看她,她掩映在轻光中的脸颊,如玻璃杯里的樱桃酒。她有一双深黑的眼睛,精巧的鼻子略显短促,微微泛出点荧光;下巴颏乖尖伶俐,嘴角稍稍下弯,别有一种凄楚的韵致。
她走出校园转眼三年。她的眼神沾染了点杂色,依稀残存山村的一点象征,这一点无疑使她能吃苦。把知识灌输给这样标致的女子,就使她脱颖、清秀了;她的语言、举止早已同化城市,显露出静谧的气质。她向往的是理想的城市生活。
时雨望着桌上的菜肴,烩鸭泥腐竹的米黄色,高丽凤尾虾的金黄色都显得多余。他并非浅薄无聊,实在是……他今晚在另一方面犯了一个不大的错误。
他问她:“后来呢?”她用女人那种特有的眼光,惨戚地瞅着他,说:“都过去了……”“后来呢?”她无力地说:“我也只有忍受了……在学校里可不是别的地方,我不敢声张……”“他知道吗?”她摇摇头:“毕业后,我是他远房表姐介绍给他的。认识了一年后,我很拘谨的,房租又贵;原来住得地方好几个人在一起,就像下饺子……他跟我提出同居时,我是那种情况,就答应了他。”她的叙述和故事的原色让他很容易接受,她形单影只的轮廓楚楚动人,他对于她的流露苦于找不到一种安慰她的办法。他提起描金小茶壶“哗哗”小声地给她倒了一杯茶,就像在啜泣,为这位并非人尽可夫的女人。
二
他们走出香格里拉时,外面是火树银花,街道上跑流星。青岛的夜晚连半个天空都热闹。她第一次不关心自己怎样回家,并非出于滥交与放纵,虽然她还处在这种年龄上,难得一个不要收敛而不危险的晚上。她觑他的表情,在如昼的灯光里,有点凛然。忍不住想挎他的胳膊……她的脸其实没红,是旁边的灯光映得,脸蛋不热,是天太冷!
她问他:“你真不吸烟?”他微笑着说:“从来不。”过一会,她说:“你手不冷吗?把它放我包里吧,不用这样捏着。”她指指他手里的那个纸包。他浅笑,又给她。她想,男人出门没有带包的习惯,分开时再还他。她把手抄在大衣口袋里,与他并排着走;她根本不想问他要往哪里去。他们一直走到了吵嚷的商业区后。她想起他的那句话:人流的王国!
他高瘦坚硬的身子晃进一家小超市。她抬头看去,水银灯下白底黑字的门头,上写:维吾尔。她很奇怪地跟着进去。刺目的冷光下到处都是黑和白强烈的对比调,就连货架也是白面黑边。这里可都是琳琅满目的女鞋!
她的眼睛对这些漂亮的女鞋只是细致地抚摸着。他沿着她的目光把一双精巧的软靴取下,送到她面前,眼睛灼灼地注视着她,问:“你喜欢吗?”她有点惶惑,脸色绯红地瞪他一眼。他的表情没有一点狎昵的神气。他说:“你喜欢它,我送给你!”她惭然地摇头,说:“不要!”他问她:“你是不喜欢它?”她说:“不是。”他笑了,不容她咀嚼,又假似凶巴巴的样子,把她按在试鞋座上,说:“穿上试一试!”她着急地说:“我不穿……”他压着嗓音对她说:“真得让我动手给你脱鞋!”她睨他,说:“你这人真怪!”他不顾她的轻视,真的弯下腰来……她唯恐他的无可理喻,咬紧牙,抵抗着他的摆布;她又气又急,质问他:“为什么你非得这样?”他说:“你只要说一声你不喜欢!”她犹疑地望着他。他的眼睛清晰无染,一线流光射向她的眸子,她几乎要眩晕了。忽然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被他紧紧地攒着。她轻轻地往回抽……他松开她,软了语气跟她商量,说:“我只想送你一样你喜欢的礼物,你别这样拒绝我。”她有些感动,她说:“你不是请我吃饭了吗?”他说:“那不一样,你知道你今晚让我有什么感觉吗?”丰格摇摇头,不敢做声。他调皮地拧了拧自己的鼻尖小声说:“有点枯木逢春犹再发的感觉……说起来我还欠你的。”她嗤地笑了,说:“哪有赶着欠人家的。”心里滋润着。觉着人冻得浑身都麻木了,靠近一盆火炭何必背过身去!她知道他妻子有钱,开了个服装加工厂……她望望店员,维吾尔的店员都懂事,远远地站一边,只在需要时一个眼色就过来了。她低头脱下自己的鞋子……软靴在她腿上浑然相配立刻显出她婷婷的秀气。她红着脸瞟他手上的小票,上面的数字吓了她一跳……
现在好了,她有口难辩。她不得不想他们之间往下的情节――她这边,有一个不太合法的“监护人”,整天出差,一周休息一天,跟过节似的。他那边,有一个合法的妻子,工厂在郊区,每周开车回来休息两天……真是现成的机缘!
两人走出商业区时,她离他远远地,她害怕他冷不丁会把手伸过来。尽管她做得像是无意识,毕竟她是没经磨砺,她因巧见拙让他一眼看穿。她抱着鞋盒跟自己过不去的样子,让他自己认为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家伙。她给他的感觉是一个清美的女人,她身上有种戚楚的韵致,总让他因弱生怜。
而她的性情已被他焕发,自身的情味也萌动起来,内心有种初创感。可两人中间的沟壑一目了然,虽然现代人对此主张视而不见,而她逾越不了自己的性格。其实她的内心早已接受了,只是她不敢这样认为罢了。
接下来,时雨要送她回家。她跟他坐在的士上,心怦怦跳着,思量今夜的帷幕之后是什么。她把自己包在大衣里,心神像风筝似的飞在天上。可恶的汽车左摆右晃,她的身子不听使唤地撞他!撞得她自己一身细汗。
尚时雨安安静静地把她送回家。她下了车,抱着鞋盒,像逃命一样往楼上跑。心兀自害怕……她仿佛听到时雨紧跟着她上了楼,她绝惨地想像自己……但是,她定住自己往后听,悄无声息。她慢慢地回过头,除了她的影子再也没有旁人。她神经兮兮地又窝回楼下,站在冷风中有些失望。同时她又难当地羞愧,自己是罐头盒里的芦笋,被汤蘸了,人家看了一眼,眼睛里也要沾汤味。她悲哀的理由是她自己总不见得要把这张脸当资本。她蹑手蹑脚走过黑沉沉的走廊,在自个儿门前站立,“哗朗”抽出钥匙,手碰到一个纸包……她嘘唏着往回吸气,深深地憎嫌自己。把头往门上顶,有一绺鬓发搭拉在眼角,油布蓬一样覆盖了自己的脸。她虚飘飘,心里回响起席琳狄翁的歌声……她煞费踌躇,脑子里想出好几个归还方案,最终也没谱。
屋子里比外面还冷!她放下葡萄紫色的坤包,悄悄踢下一支鞋,坐在床上瞅着第二支鞋发怔。窗外是灰黑的夜空,汽车的喧嚣声在空旷地放大,人在这怔忡的庞大中被衬托的很渺小。不懂悲喜的霓虹灯,仿佛使空气也沾染了颜色,她吸进呼出的也是颜色。她没有开灯,小心地穿上软靴,两臂反剪,低着头心惊肉跳,顾自欣赏着;黑暗中轻飘飘散发着革香味,一点点的廉耻,像屋角上的吊尘子,蒙蒙胧胧地看不清。急忙脱下软靴搁置一旁,腿肚上依稀还有无端的温暖。尽管床头的钢管闪着寒气森森的光芒,看上去就冷酷地吓人,但是睡觉的欲望总要折磨她。冰凉的被窝与黑暗的空洞似为一体,她打着牙颤把鼻子盖住。
第二天,她和往常一样去上班。临出门又看看那个鞋盒,它在斜照的阳光里千真万确地印着时雨的形象。蓦地,她想起今天星期六!她心慌了,指尖上一层细汗,蹲下身把鞋盒轻轻往床下推。放心地站起来,叹一口气。她走下楼,天空中浮着绢花一样的大朵云彩,云下是横拽着的电线。瓦蓝的背景里几棵参天的法桐树如斗败的公鸡,抖掉身上的毛,冷清地独立在当地,西风一吹干枯的叶子萧条地摇摆,再也不是春风得意时。
街头上,一辆大客车横亘在路中央,司机扔下一大帮上班的人与一位骑自行车的人吵嚷起来。她明显地看出骑自行车的人有些畏惧,紫红的脸膛布满绿丝,被社会折磨了四十多年,神色是疲惫不堪,他虚撑着脸面底气也不足,他奈何不得身后庞然大物的年轻司机。丰格不关心他们究竟什么情节,她同情着紫红脸膛。弱者的形象是男人四十岁以后的辛酸相。她的眼光带着不平的恨意,去瞟那个白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