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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撞桥头自然沉-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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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少晨的手心,隐隐沁出了薄薄的汗水,他不是恐惧,若非要说些什么,他只是替柳天白担心。但他仍是高声应道,“是”

    王嵩明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一股凉意爬上背心,他惊看着柳天白,“钦差大人……你真的要……要杀小的?”

    柳天白浅浅应了一声,“真的杀你”

    王嵩明怔了一下,“钦差大人,你……你这是在唬小的呢吧?小的知错了,小的这就和弟兄们去库房将米抬出来。”

    柳天白的眉眼之间仿佛笼罩着一层云雾,他淡淡道,“本官代天巡守,你敢儿戏,本官却不能儿戏。来人将这些施粥的差役也一并绑了”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跪在地上的差役一个个绑了起来。

    差役们哭喊道,“王头儿,快救救弟兄们吧”

    王嵩明惊呆了,他仰起头看着柳天白,那张脸如此锐利忧郁,目光桀傲沧桑,绝无此般的清透。这时,他才想起来,此人不仅是百姓口中的棋圣,更是天子钦命的青州镇抚使。他从喉咙深处用了撕裂般的低吼扭曲着叫出来,“钦差大人,我王嵩明和弟兄们都冤枉啊冤枉啊”

    柳天白缓缓地阖上眼,开始回想,那些倒在路边气绝的灾民,那些被烈火焚烧的浮尸,他不想杀人,但国法面前,有情又如何?无情又如何?然后,他的声音像一柄森寒的利剑,突兀地扎进了王嵩明心里。

    因为,他只说了一个字,“斩”

    侍卫推推搡搡间,将王嵩明和十几名差役拖到芦墙边,高高举起了砍刀。

    “慢”王嵩明慢慢抬起了脸,看着柳天白,眼中含着刺骨的悒郁和伤楚,“钦差大人,能让我王嵩明最后再说一句话么?”

    柳天白静静地叹了口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说吧。”

    王嵩明伏在地上,对着柳天白深深磕了个头,他的的声音简直穿云裂石,“钦差大人这是存粮的库房钥匙,劳你打开它吧打开它,你就知道……真相了”说罢,将一把长长的铜钥匙扔向柳天白。

    柳天白抬起手,却始终没有落下,他只是拿着钥匙,转身离去。

    然而,当长长的铜钥匙插进大锁。挂着写有“赈粮库房”字牌的大门打开。柳天白、定疑,以及随行的官员走进大门时,只见库房内,靠墙堆着一些箩筐,筐上盖着布。定疑抬手掀开一块块盖布,但结果,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瞠目结舌。

    偌大的库房,几乎全是空箩

    柳天白的眉梢似乎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复又回归了青郁的平静,他淡淡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劫连环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劫连环

    满足****的美食,有时,也会是导致死亡的鸠毒。

    ——水玥颜呓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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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静寂得像死一般的黑夜恐惧像墨汁一样渗到每个人的每一个毛孔里,深埋住每个人最深的灵魂……

    柳天白意料外的没有动怒,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行军帐内,脸上带着一种静若山谷的神情,再多的愤怒,似乎也只像山谷的薄雾一样,若隐若现。

    “大人,时辰已到。”凌少晨在帐外低声道。

    “回辰溪县。”冷冽的声音朝四面八方飘散开去,柳天白带着定疑、凌少晨,还有百余名侍卫,翻身跃上马背,而每匹马的马蹄早已被马夫用厚厚的布包住。若不是举着的火把摇曳不定,黑暗中,没有人会发觉这么一队人马朝着辰溪县的东门疾驰而去。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他们渐渐远去。

    从东门进入辰溪县城时,看守城门的什长吓得直哆嗦,他伏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至于趁着开门的工夫翻身上马准备通风报信的兵卒,早已被凌少晨随手扔出去的制钱打落下马。

    辰溪县仓外,被侍卫请来的县仓督徐富贵头上冒了汗,“钦差大人不是启程赶往桂东县了么?”

    “怎么?本官回转辰溪县还要向你报备?”柳天白的脸,忧郁而冷酷,一双薄冰般的风眸,火光闪耀却带不出半点暖意。

    徐富贵费力地咽了一口吐沫,“钦差大人连夜赶路,已是劳累,下官送大人先去空房休息片刻,用些夜宵……”

    “不必了。”瑟瑟青衣下,柳天白一甩衣袖,“本官需要的时候,自会传你”说着话,他缓缓走入县仓。只是,那张沉静忧伤的脸上却慢慢浮起一个淡淡的勉强能称之为笑容的笑容,就像是与苏揆之对弈最后那一局时,他执起茶盏时,眼中淡淡勉强能称得上笑意的笑意。

    县仓督徐富贵突然明白了什么,脸白了,故作镇定,“下官遵命”

    “去县仓戊字号。”柳天白蓦然抬头仰望着头顶的树叶,像刀片一样明晃晃的树叶。夜风轻轻的摇着树干,叶落,他伸出手接住,然后,又松开。

    县仓督徐富贵的脸骇得如死人一般。

    三更半夜,若真说忙,也该是偷粮食的硕鼠,还有欲擒故纵的猫儿。可偏偏,县仓戊字号内,忙碌的都是人。

    熄了火把,悄悄走入县仓戊字库,柳天白一行人站在窗外,冷冷地看着那些一无所知犹自忙碌的人们。

    大白灯笼高插柱间,亮堂堂地照着在忙着给白米掺沙的皂隶和伙计。有十来个人从粮垛上扛着米袋,鱼贯而下,把米倒入芦席上。旁边即有人用铁铲从堆得高高的白沙子堆里铲上沙子,撒入米中。然后,几个浑身大汗的人,挥动着耙子,像翻晒稻谷似的在米里扒拉起来。

    而这,只是造假的一种。

    旁边的芦席上,一个满脸油汗的伙计挑着一担水,站在白米堆上,用力的旋转着扁担。最为惊奇的是,那桶底显然是被人故意凿出几个洞,皂吏这边旋转的扁担,那边,桶底儿就像是雨师在布雨。

    大门一角,几个县曹正与一个米行老板模样的人在劈劈啪啪打着算盘,把一张张米券叠加,算着总数。

    柳天白在窗外看着,脸上神色僵硬,扶着墙壁的手缓缓攥成拳,连指甲掐入掌心都没察觉。他只是想起了那十七条性命,如果,那时,他因一时之气将手落下,那么,斑驳的岂止是血痕。

    与此同时,县仓督徐富贵在房里急得团团打转。他拉开门,即有守门的侍卫抽刀相阻。他急得一屁股坐在长凳上,发起死怔来。

    而粮仓外,定疑已看得再也沉不住气了,正想推门而入喝止他们,身边的柳天白却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们继续看着——

    大桌前,米行老板对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笑道:“庄大人,您说,钦差大人将这些米发给你们用以赈济的灾民,知不知道他们在你们官仓根本领不到不掺假的好米?”

    县市令庄世恭手上打着算盘,抬起麻脸,“知道个屁这天下,只有皇帝老儿吃的米,是御膳房一颗颗拣过的,跟拣珍珠似的。那些低贱的灾民,哼,给他们吃沙子就不错了。”

    米行老板哈哈一笑,“怪不得咱们青州的米价一直居高不下。连那些参与修堤的人领了官俸米券,却只能吃掺了沙子的米。但凡手里有点小钱的,谁愿意去做苦力,谁愿意丢那个脸去领米可他们也得吃粮,所以只能多掏银子再买好米吃。”

    县市令庄世恭眼一瞪,没好气道,“要不是本官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往好米里掺沙掺水,那米价能一直居高不下?要是根本领不着好米,谁还上你们米行买高价米?要是没人来买你们米行的高价好米,你们这财还能发得了么?说正经的,银票带来了么?”

    “带着呢,带着呢。一千两官银大票”

    县市令庄世恭冷哼一声,“今个这么着掺沙淋水的,少说也能匀出万把斤好米,一会儿让你的伙计把它们都运走等朝廷正式下旨青州全境开仓放赈的时候,咱们再清帐。”

    米行老板闻言,嘴里嘀咕了半天什么世道不好,粮食都卖不上价,直到他看到庄世恭的脸沉了下来,这才讪笑道,“哎哟喂庄大人,您这可是为难我了”

    庄世恭不耐烦地一拍桌子,“废话少说,给银票”

    米行老板递银票的手有些犹豫。

    庄世恭见状,老鼠眼一瞪,夺过银票塞进袖筒,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道,“你以为这些银子是本官的?本官可实话对你说了,这一千两,六百两得给县令大人,二百两得给县仓督徐富贵,这剩下的二百两,才轮着咱们这些干活的爷们”

    米行老板叹了口气,倒也不是为别的,就是肉疼那张飞了的银票,“县令大人的胆子也忒大了。难道他就不怕钦差大人把他就地正法?”

    庄世恭的嘴角微微上翘,笑出一脸讥讽,“一个臭下棋的穷酸懂个屁啊别以为仗着皇帝老儿的宠,当了吏部侍郎就得意忘形了。哼,不过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抓郡守大人,那是皇帝老儿的的意思,否则,借他俩狗胆试试,只怕他也不敢动咱们县令大人。”

    米行老板一愣,轻声道,“莫非县令大人上面有人?”

    “没人做个屁官啊”庄世恭瞅瞅四下,低声道,“你可不许对外人多嘴,听说,给县令大人孝敬的银子,八成都进了他表舅,也就是那位右相大人的腰包”

    米行老板倒吸一口凉气,“乖乖,这么说,县令大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你以为呢”庄世恭得意地一笑,“大人已经答应本官,待他高升之日,就举荐本官接任辰溪县县令的职位。到时,自然也有你的好处。”

    米行老板的脸顿时笑得像是一朵大菊花,“呦,那小的就先恭喜庄大人了。”

    他们二人说得正欢,凌少晨用力推开大门。仿佛是见着了厉鬼一般,不知谁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仓房里顿时死一般地安静下来。

    柳天白的眼睛里快速地闪过一丝凌厉,随即又回复了深不见底的漆黑。他缓缓走近戊字库,淡淡道,“本官也恭喜你了,顺便,将你们二人的狗胆,借与本官吧。”

    有没有人跪下,有没有人抖如筛糠,都无所谓,柳天白不急不忙地扫视了一会满地摊着的白米,对身后的凌少晨道,“请徐大人”

    空房里,徐富贵拭着额上的汗,猛听得门声响,抬起脸来。

    凌少晨在门外,冷声道,“钦差大人有请”

    徐富贵的声音有些发颤,“钦差……钦差大人见着什么了?”

    凌少晨手扶着腰间的宝剑,冷冷道,“徐大人进了仓门就知道了”

    身体遽然震颤了一下,嘴唇渐渐变得发白。徐富贵硬让自己镇定下来,缓缓走出房门,跟随在凌少晨身后,心,却如擂鼓。

    仓内鸦雀无声,只有柳天白踱步的声音。

    做假的皂隶和伙计们个个都脸色惨白。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柳天白会在这个时候来这儿查仓,更没想到徐富贵竟然没让人来这儿给他们通风报信

    天啊,他刚才都胡言乱语了什么庄世恭浑身打着颤,把捏在手里的银票用力揉烂却不知能丢往何处。

    柳天白背着手,慢慢绕着那芦席上的米堆走了一圈,也不做声,然后又绕到沙堆前,站定。他冷冷地想,那粥锅里的每一粒米,都染着血,浸着泪。还有那些人,那些被他关押起来详细审问的差役,虽未直接参与倒卖官粮,掺假造假,但他们,亦是帮凶。

    人有情,律法却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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