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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海尘也搭了搭脉,眉头却是微微一皱,只是什么话也没说。这时郑司楚正在向齐大夫千恩万谢,紫蓼在一边抹着眼泪,与陈虚心两人要请齐大夫下楼歇息。郑司楚见母亲气息渐渐平息,便道:“戚兄,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幸亏你及时来了。”
戚海尘却是一苦笑道:“家师上月故去了,他临终前命我前来向齐先生求教。”
郑司楚呆了呆:“叶先生故去了?”
戚海尘点了点头:“家师活人无数,可也难疗己身。人生一世,皆有天命,郑兄你也想开点吧。”
郑司楚也点点头道:“是啊,人活着都有命。戚兄,你连饭也没吃过吧?请我姨父和姨妈陪你与齐大夫去喝口水,恕我要相陪家母,暂时不能为你接风。”
这时陈虚心夫妇和齐大夫都已下楼了,戚海尘正要下楼,郑司楚心头忽然又隐隐闪过一丝不安,小声道:“戚兄,你方才说人生一世,皆有天命,到底是什么意思?”
戚海尘站住了,犹豫了一下,耳语般道:“郑兄,家师的搭脉之术,有独到之秘。方才我为令堂搭了一下,虽然令堂脉象渐平,只是”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了,小声道:“郑兄,恕我直言,令堂已是油枯灯烬,金针渡劫,也不过令她老人家回光返照。”
郑司楚身子一晃,差点就要坐倒在地上。他一把抓住戚海尘肩头道:“什么?这是真的?”
郑司楚力量不小,戚海尘被他抓得肩头疼痛,咧了咧嘴,小声道:“郑兄,说不定是我学艺不精,不过令堂危难未过。若再陷昏迷,便再无良策了。”
郑司楚实在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可是戚海尘虽然被他抓得呲牙咧嘴,这话却十分肯定。他放开了戚海尘,呆呆道:“原来,人生在世,都是命中注定吧。”
戚海尘虽然并不认得郑夫人,但见他神情如此恍惚,心中也是忧伤,低声道:“郑兄,希望这只是我胡说八道,令堂大人不会有事的。”
郑司楚怔怔地站在楼梯口,眼前已是茫茫一片。本来齐大夫说唯有以金针渡劫救回母亲,而他一个人又下不了阴阳手,他心中正在绝望,恰恰戚海尘来了,而且也学会了这金针渡劫。可还没来得及高兴,戚海尘说母亲的伤势太重,金针渡劫也救不了她,这一片希望转瞬间便又被击得粉碎。看着戚海尘下楼,他回头看了看床上的母亲,心中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时紫蓼见郑司楚一直不下来,又走上楼来道:“司楚,你也太累了,先歇息一阵吧,这儿我来看着。”
郑司楚摇了摇头道:“姨妈,我在这儿陪着妈吧,请你去招待一下齐大夫和戚兄。”
他已不敢多说,生怕多说一句,眼泪又会涌出来。紫蓼却不知戚海尘又对郑司楚说了这一席话,心想姐姐缠绵病榻已久,现在遇到良医,终于云开日现,终于能放下心了。郑司楚虽然说不想去吃饭,不过他母子连心,也不好硬要他离开母亲,便道:“那我去带点吃的过来,你也要注意自己身体。”
郑司楚答应一声,坐回母亲床边。天已暗下来了,暮色仿佛一瞬间泻落,不知什么时候屋中已上了灯。他握住母亲的手,低低道:“妈,你会好起来的。”
“郑将军。”
身后,响起了一个如春冰一般清冷的声音。郑司楚茫然转过头,却见是傅雁容。傅雁容有点怯生生地站在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楼来。他这才想起还不曾跟人说过傅雁容的身份,申芷馨见她与自己同来,只道她是自己的什么人。他道:“阿容,你怎么不去吃饭?”
傅雁容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想吃。”她看着床上的郑夫人,又低低道:“郑将军,你妈妈对你很好吧?”
郑司楚只觉眼中又有点湿润,他道:“妈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这话说出来,却连自己也不知道有点哽咽。只是他的泪水还没落下,傅雁容却已抹了抹眼眶,小声道:“天下的妈妈对子女,都一样是最好的,我也真笨,不该问这个。”
她想到的,却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很小的时候,她母亲便已去世了,父亲身为县令,公务繁忙,她自幼也就在父亲官府中和工友呆在一起。每当看到那些工友的子女和母亲撒娇,在这个小小少女心中也极有触动。后来父亲也去世了,邓沧澜夫妇收养了她,在可娜夫人身上她又见到了母亲的影子,可不论可娜夫人对自己关心得如何无微不至,在她心底,最思念的还是自己的生母。有时便想,什么大帅之女,什么聪明绝世,其实都不如在母亲膝下。郑司楚向来不苟言笑,她虽然对郑司楚甚有好感,却也觉得这人未免有点太过冷漠。可现在才知道,在郑司楚冷漠的外表下,其实与自己一般,也有着一颗至情至性的心。看着郑司楚为母亲伤心欲绝,她不知为什么也会感同身受,如此伤心。
第344章 慈母之心1()
他们说得很轻,这时床上忽然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司楚。”
那是郑夫人的声音。这声音虽然极其微弱,但郑司楚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猛地跪到床前,说道:“妈,我在,我在这里。”
母亲果然醒过来了!郑司楚只觉心中无比欣慰,眼泪却又不住地流淌。流血不流泪。这话向为军人自诩,郑司楚也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铁血军人,可此时哪还管这些,泪水只是不停地流着,仿佛永远也流不尽。
郑夫人慢慢睁开眼,隐约见郑司楚泪流满面的脸,淡淡一笑道:“司楚,真是你,傻孩子,别哭了。”
郑司楚伸手抹去泪水,说道:“是,妈,我不哭。”可说是不哭,眼中泪水哪里止得住。郑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儿子长成后流泪,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可是双手无力,哪里举得起来。郑司楚知道母亲心思,把母亲的手放到自己头上。郑夫人摸着他的头,叹道:“司楚,妈知道这回是要走了”
郑司楚见母亲的声音断断续续,极是无力,心头说不出的痛楚。他握住母亲的手道:“妈,不会的,你马上就会好起来。都怪我,我先前一直没能多陪陪你,以后我一定不离开你了。”
郑夫人眼前实已看不清楚了,只觉儿子将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似乎生怕自己会真的走开。她道:“孩子,生死本是人间之常,别哭。只是没能看到你娶媳妇,唉,芷馨多好的小姑娘,偏生和你没缘份。”
郑司楚不禁一阵语塞。申芷馨和母亲很是亲密,母亲也一直希望她能成为儿媳,自己也很喜欢她,可申芷馨喜欢的偏偏不是自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听母亲这样说,他道:“妈,你不用担心,你已经有儿媳了。”
郑司楚长相清俊,家世也好,看中他的少女着实不少,但郑司楚的性子却有点过于一板一眼了。特别是人渐渐长成,越发显得老气横秋,加上后来全心投入征战杀伐,旁人说起他,敬意渐多而亲近之意渐少,特别是当他夺下了邓沧澜“水战第一名将”的称号,自然也不再有人向他提亲。郑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在病榻上起不了身,丈夫与儿子又总不在身边,她实是无比想念这两个至亲之人。现在不管怎么说,儿子的手正与自己相握。这个本来不应该出生的孩子长得如此英武,郑夫人心头也只有欣慰,只是郑司楚娶不到媳妇总是遗憾。她又叹了口气道:“唉,你从小就这样,说谎都不会。你的性子啊,哪家姑娘会喜欢你。”
郑司楚见母亲絮絮叨叨,却已上气不接下气,更是痛苦。只是要娶媳妇谈何容易,除非找个人来骗骗母亲。一想到要骗,他不由看向一边的傅雁容,眼里已尽是央求。傅雁容聪慧之极,自然一望便知。自从认得郑司楚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他有求于人,知道郑司楚想让自己冒称是他未婚妻。她就算再大方,此时脸颊也有点绯红,正待摇头,但看着郑司楚那种乞求的眼光,似乎在说:“你只消答应,什么事我都应承你。”心头不禁为之一软,走到床边低声道:“司楚他没骗你,妈。”
郑夫人醒来的时候,只隐约听得屋中有人声,却不知是谁。她的眼睛已看不清了,想的便是司楚这孩子终身大事尚未了结,终究还是件心事。却听得耳畔有个温文尔雅的少女声音,乍一听只道郑司楚央求申芷馨来骗自己,但申芷馨的声音她听得熟了,眼前这少女分明并不是申芷馨。她从没想到郑司楚真的带了个女孩子来,不禁喜出望外,急道:“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你。你叫什么?”
郑夫人的左手拉着郑司楚,右手想伸出来拉傅雁容,只是她已虚弱之极,连手都抬不起来。傅雁容见郑夫人虚弱至此,心下又是一痛。她的生病当初也是病故的,只是那个时候傅雁容还小,只知父亲和哥哥在哭,妈妈躺在床上,自己又是不解,又是害怕。现在的情景,依稀就是记忆中的模样,傅雁容眼眶也有点泛红,泪光已在隐隐闪烁。她将自己的手放到郑夫人掌中,小声道:“妈,我姓傅,叫傅雁容。”
郑夫人握着傅雁容的手,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慢慢道:“傅雁容么?好名字。好孩子,司楚脾气不好,你要多担待他点,好好过日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要把左手也抬起来。郑司楚只觉母亲的手虚弱得全无力气,便将她的手举起来。郑夫人把郑司楚的手和傅雁容的手拉到一处,又道:“司楚,你的性子一直很倔,以后不要辜负了雁容。”
郑司楚见母亲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弱,心里的痛楚也越来越是难忍。他道:“妈,是,我一定不辜负她,你放心。”
郑夫人连转一下眼珠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她握着儿子和儿媳的手,想再说什么,可是一口气息却已喘不上来。顿了好一阵,她才低低道:“好孩子,你爹在九泉之下,也该放心了。”
郑司楚呆了呆,心想母亲的神智都已不清了。他道:“妈,父亲还在东阳城,好好的,他马上就会来的。”
郑夫人看着他,目光有点茫然,却又道:“司楚,我说的是你爹,不是你父亲。”
这话郑司楚实在听不懂,郑夫人已道:“司楚,你父亲其实也不是个坏人,可是,我却辜负了他。”
郑司楚愣住了,怔怔的不知该如何回答,郑夫人已喃喃道:“司楚,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瞒着你,只是现在该告诉你了。”
此时郑夫人的话异样的清楚,已不似个弥留之人。这时一阵风吹进屋里,将烛台上的烛光吹得一暗。暮色已渐渐深了,屋外星月在天,南疆的初夏,一片祥和宁静,只有海浪声一阵阵地传来。
等陈虚心夫妇招待完齐大夫与戚海尘,再回来看看时,还在门外便听得楼上传来郑司楚的哭声。紫蓼一听这哭声,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心知姐姐又有反复,人几乎要摔倒。陈敏思忙扶住母亲,叫道:“妈”他话还没说完,陈虚心和齐大夫、戚海尘三人已抢到楼上。等陈敏思扶着母亲正要上楼,陈虚心已走了下来,一见妻子,颓然道:“紫蓼,姐姐已经走了。”
他说得很轻,紫蓼怔了怔,喃喃道:“她走了?”
她的脸上木无面情,陈虚心叹道:“齐大夫看过了。唉,人命由天定”
他尚未说完,紫蓼猛地捂住脸,无声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