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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亦哲密切注意若素,见她一直抿紧的嘴唇软化,眼里戒备如同乌云被清风吹散,露出清澈的天空般颜色,也不由得浅浅一笑。
果然带她来这里是正确的。
他引若素到角落里两人桌落座,自有丰腴大婶送上一种叫乌宙(Ouzo)的茴香酒以及切成小块的绵羊奶酪和面包。
若素已经饿极,中午那一碗小馄饨已经不知消化到哪里去了,这时见餐前小点送上,低低说一声,我开动了,便伸出手去。
不料中途被安亦哲轻轻拍开。
若素怒了!瞪他瞪他瞪他!
你不是说请我吃饭的么?
安亦哲短短时间,已经被瞪无数眼,仿佛被瞪到麻木,只是从公文包里取出消毒湿纸巾里,整包递向若素,“擦擦手。”
若素愣一愣,不知是恼羞成怒,亦或是不以为然,在嘴巴里含混咕哝一句“娘娘腔”,到底还是抽出一张消毒湿巾,将自己手心手背,十指缝隙,仔仔细细,擦个遍。
擦完手,看一眼坐在对面研究餐牌的安亦哲,若素想一想,抽出一张来,推到他面前,剩下大半包湿巾,放进自己背包里,没收!
安亦哲眼睛微弯,慢条斯理拿起若素“接济”他的湿巾,学若素的样子,手心手背,十指缝隙,认真擦拭一遍,然后投进桌上的烟灰缸里。
若素已经趁机拿银色小餐刀将绵羊奶酪均匀抹在面包上,一大口塞进嘴里,用力嚼嚼嚼。大约咽得急了,有些噎到的样子,忙不迭抓过造型质朴的玻璃杯,一仰脖,整杯茴香酒灌下去。
安亦哲连阻止都来不及。
只见若素一张脸纠结起来。
他只好用拳头捣住口鼻,掩饰性地咳嗽一声,伸手接过大婶送上来的时令水果色拉,放在若素面前,“吃点色拉罢。”
若素才不同安亦哲客气,拿大色拉勺舀一点到自己餐盘里,一口口送到嘴里。
清甜水果同清新橄榄油与柠檬汁混合后的清爽口味,中和口腔里茴香酒的怪异味道,若素轻轻吁出一口气来。
“不是人人都受得了茴香酒的味道。”安亦哲笑着鼓励若素再试一试,“开始的时候要小口小口喝,含在嘴里,习惯它的味道,再咽下去。等你渐渐能接受它奇特的味道,浅酌慢饮也好,豪斟痛饮也罢,就端看个人喜好了。”
若素将信将疑,不过还是举起酒杯,小啜一口。
味道还是怪异。若素拧眉,“你怎么不喝?”
你骗我的罢?
安亦哲失笑,“我等一会儿还要开车。你不喜欢就不要多喝。”
若素点点头。安全驾驶要紧。
随后送上的慕沙卡羊肉派,以碎羊肉茄子及蕃茄层层叠放,覆上派皮同菲塔羊奶芝士,烤得金黄喷香,切成一块一块,装在白色大盘子里,别无赘饰,可是看着便觉得垂涎欲滴。
切一角放到嘴里,羊膻味几不可觉,羊肉碎嫩而多汁,茄子与番茄烤到软糯,汁水混合到一处,酸酸的,香香的,和着酥皮和一点点焦香的芝士同时咬在齿颊间,真是说不出的好吃。
若素吃光自己面前一块,犹觉不过瘾,直勾勾盯住安亦哲面前还未来得及吃掉的大半块。
安亦哲摇摇头,“后头还有好吃的,你要喜欢,走的时候,叫尼古拉斯给你打包一块回去。”
他看见她眼睛里闪过明光,忽然觉得带她来吃饭,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总算若素看上去,有适龄女孩子应有的活力——虽然是因为美食。
一顿饭吃足两小时,安亦哲注意到若素频频看时间,便招呼大婶结帐。
胖老板尼古拉斯从厨房出来,询问若素,“晚餐可还满意?”
若素大力点头。撇开口味怪异的茴香酒不谈,其他每一到菜,无论是水果色拉,还是海鲜浓汤,都美味得无与伦比。
“那为什么这么早就走?”尼古拉斯问。在他祖国,一顿晚餐,足可以从下午五点,一直吃到午夜。安带女朋友来,不过坐两小时就要走,是不是觉得他的馆子不够吸引?
安亦哲笑一笑,起身拍一拍尼古拉斯肩膀,“她差一点把我那一块慕沙卡也抢走,你说有多好吃?对了,请给女士打包一块带走。我们还有其他节目。”
啊,原来如此。胖胖尼古拉斯露出我是男人,我懂我懂的表情,亲自去厨房打包大大一块羊肉派,盛在透明塑料餐盒中,然后装在一只纸口袋里,双手奉上。
“欢迎下次再来。”
两人并肩走出私房菜馆,安亦哲送若素回家。
“那个……”若素嗫嗫,“我的五万块……”
吃人嘴短,若素口气到底冲不起来。
“是我疏忽。”安亦哲包揽所有责任,“我不方便有来源去向不明的金钱操作……请你谅解。”
若素点点头。
对,今时今日,他已非当年那个在审讯室里反复审问她的铁面探员。
“那……”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钱?不然亏大了,若素想,丢了西瓜,芝麻也没捞着。
“方便的话,我们另约时间地点,我直接给你现金。”安亦哲注视前方道路,淡淡说。
若素想一想,也未尝不好。
留下电子记录,以后万一他倒打一耙,她有口也说不清。
“最近工作怎样?”他明知故问。
果然听见若素磨牙的声音。
“酒店没有为难你罢?”
是没有为难,只是没有个她签用工合同罢了。若素继续磨牙。
“要不要我帮忙?”安亦哲微笑。
“不用!”若素大声说。
“请千万不要和我客气。”他诚恳得不能再诚恳。
“我没有和你客气。”她转头看向窗外,怕自己一时克制不住,又冲上去挠他的脸。暗暗想,五万块钱也不知何时才能到手,坐吃山空不是办法,也许,或者,恐怕……
若素想起皮夹中,林经理给自己的卡片,渐渐下定决心。
11。放手一搏
若素一觉醒来,才忽然想起来关心,安亦哲是如何知道她手机号码的?
后来思及他曾经的工作性质,便也恍然。
不由得一阵气恼。
总觉得自己为那五万块钱,被姓安的拿捏在手里了似的。分明是她替他救场解围,弄到最后,倒好像他成了她的债权人一样。
只是若素没时间往深处想,一天已经开始。
若素起床洗漱完毕,又去照顾母亲一日起居。
房东冯家姆妈破例没有一早从外头回来,而是整晚都没有去搓麻将。
看见若素下楼来端泡饭,笑着对若素说,“小素,你昨天拿回来的点心老好吃的,谢谢你了啊。”
若素忙回说不用谢,托词在酒店上班,经常能带一些小点心回来。
冯家姆妈信以为真,倒没有深究,只是又一次露出为难颜色。
若素看见冯家姆妈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间倏忽一凉。
冯家姆妈儿子结婚以后,就同儿媳妇一起住在市区,久久才回来看老太太一次。
老太太自己闲着也是闲着,这才贴了招租广告,将空余房间出租,靠租金已够她日常开销。
只是那久久才回来一趟的小冯先生和小冯太太,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若素“有幸”见过几次,市侩得教人难受。
偏偏冯家姆妈寡居,最听儿子的话。若素一直觉得涨房价就是小冯先生提醒冯家姆妈的。
只是空口无凭,若素什么也没有多说。
然而今天又见冯家姆妈一脸为难,若素有“天要亡我”的感觉。
“小素……”冯家姆妈叹一口气,搓搓一双年轻时过度劳累,布满青筋的手,“我们这片,被划在游乐场用地范围里……”
若素轻轻望进冯家姆妈眼里去。
老人避开若素视线,轮流抠自己的每一个指甲,“有根一家打算回来住……”
若素听了,一阵眩晕,小冯先生一家要回来住?
“……我听说,有根伊拉有自己房子的话,到辰光拆迁分房就老吃亏的……”冯家姆妈说得嗑磕巴巴,大意不过是自己家的私房宅基地被划归进大型游乐园建设用地范围,拆迁的时候,如果儿子媳妇名下已有房产,那么拆迁分房就享受不到优惠政策。所以小冯先生一家,打算将市中心现有的一套房子挂牌卖掉,然后搬回来同寡母一起住。等到拆迁的时候,再拿一套或在更多套房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小冯先生算盘打得滴刮响,原不为过。
可是,他们一家搬回来,她和妈妈住到哪里去?
冯家姆妈觑一眼若素脸色,“有根的房子卖卖也要卖三两个月,小素你看……能不能趁这期间,再找个地方……”
冯家姆妈犹豫再三,到底儿子一家的分量占上风。市中心一套房子脱手,三百万没问题,拆迁再分两套房子,又能值几百万。这样一对比,沈家一年区区两万多的房租,实在是无足轻重。
若素连苦笑的力气也无。
利益当前,谁还会同谁讲情义?
情义最不值铜钿,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我知道了,冯家姆妈,谢谢你告诉我。”若素轻轻道。
她没有任何理由怪老太太见利忘义。
若素回到楼上,面不改色地喂母亲吃过早饭,如常与她道别出门。
待出了门,若素才垮下肩膀。
前途茫茫,后无退路,若素取出皮夹里,林经理给她的卡片,干干净净一个名字,一个地址。
已经由不得若素选择,若素也没得选择,只能放手一搏。
卡片上的地址,位于上只角一条偏僻幽静小路。
小路两旁种满法国悬铃木,春天未至,枝桠都还光秃秃支棱着,全无夏天浓密茂盛,树影摇曳的风姿,然而别有一种苍劲之美。
道路两侧建有数幢花园洋房,统统掩在红砖墙内,抬头望去,只隐约透出楼角屋檐,让人一窥旧时风情。
若素想不到林经理介绍的工作地点竟在这种环境幽寂之处,犹豫徘徊片刻,还是咬咬牙,拦住一个穿着时髦,拎着藤篮,看起来是出门买菜的老阿姨,“阿婆,请问六十号怎么走?”
老阿姨看看若素,然后微笑着向小路尽头一指,“喏,走到底,左手打弯,弄堂里第二只门洞。”
“谢谢阿婆。”若素向老人道谢,然后按老人所指,一路寻去。
她没有注意,在她身后,优雅时髦的老太太,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笑纹。
若素找到六十号,只见两扇半开半合雕花铁门,门口不锈钢信报箱上有一行红漆字:译文杂志社。
若素轻吁一口气,就是这里了。
她在门口上下左右找了许久,也不见有门铃或者对讲器,便斗胆推开一点铁门,走进院子里。
院子不算大,廊下种满矮冬青和大叶黄杨,即使在冬日里,也碧绿生青,郁郁葱葱,使人看了,精神为之一振。
两层独幢小洋房这时整个沉浸在静谧之中,竟仿佛全无声息。
若素蹙眉,难道没有人在吗?
“请问有人在吗?”若素以中等音量问。
声音在院子里微微回荡开来,可是,没有人应答。
“请问有人在吗?”若素提高一点音量,再一次问。
若素退后一步,暗暗想,也许来得不是时候?正打算从院子里退出去,忽然小洋房里,不知哪一道门推了开来,随后伴着人声脚步声,纷至沓来,整幢楼都仿佛活了起来般。
“请问有人在吗?”若素继续问。她已没有退路,只能厚着脸皮,直问到有人回应她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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