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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与绝望交替透支了她绝大部分的精力,余下疼痛,化开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没事了,伊丽莎白。”赫恩将她轻轻搂一搂,不敢用力,怕弄疼了她,说话也低低的,“不用害怕。”
正说话,手里的长剑突然被希里兰德夺去,再一仰头,看见他劈开了一瞬间挣脱束缚的霍尔化身的蝙蝠群。
霍尔攻击得令人猝不及防,化回人形站在高处,却见他握住了另一只手的手腕。
手腕正涌出血来。
那把长剑上沾了赫恩的血,砍开的伤口他竟愈合不了。
“带她出去。”希里兰德道。
赫恩没说话。
“是你把她抢走的。”希里兰德一双眼睛还是恶魔一般红着,哑声道,“宁芙告诉过你纳蒂藏着秘密,你就带人去找……你偷走了她。”
这两个人在来路时不知相互坦诚多少,赫恩已知眼前这个并非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不管是不是唯一的一个灵魂想起从前的记忆都无关紧要,此时抱着怀里伤痕累累的贝茜,他沉默一下,道:“你先弄丢的。”
这么说着话又是一道风刃,倘若不是希里兰德提剑已是伤了昏昏的贝茜,他看着她,眼前又闪回那张没有生气的脸,只觉喉头一股血腥沸涌着,压抑道:“滚出去。”
霍尔的强硬挣脱给苏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看不见的一只眼睛疼得厉害,他不得不弓起身体。
正用手支撑着膝盖喘息,忽然听见脚步声,再一看,只有赫恩抱着贝茜出来,脸『色』一变,冲过去喊:“希里兰德大人!”
大厅的门被烈风关闭得死死,仿佛就等待希里兰德势单力薄这一刻。
宁芙正从赫恩手里接过贝茜,门关那一瞬间她分明觉察出什么,眉头紧拧,对赫恩道:“不太妙。”
随即被动得厉害的贝茜夺去了话语,看她脸上除了血尽是未干的泪痕,伸手将她额头抚一抚,温声道:“再忍一下,很快就不疼了。”
贝茜『乱』动并非完全因为疼痛。
她心里还有些纠缠不去的不安,这种不安全具象化在封闭起来的大厅里。
已有许多士兵去开门,手还没碰上,就被搅着血腥味的厉风割开了皮肉,竟触碰也触碰不得。
苏的一双手都成了红的。
如宁芙所言,封闭大厅里的境况实在乐观不到哪里去。
霍尔在希里兰德还是吸血鬼的时候尚且与他势均力敌,如今面对人类躯体的希里兰德,即便力量经了贝茜、宁芙与赫恩那一剑已削弱不少,仍旧将他压制得死死。
唯独忌惮那把沾了赫恩鲜血的长剑。
希里兰德肩头、手、腰腹和腿,凡眼睛能看得见的地方几乎都有伤口,双方杀红了眼,他也不觉疼痛,仍支撑着去劈四面八方涌来的蝙蝠。
但他一个失误,竟出了错手,旋即被袭倒在地。
背后是连接天花板的大理石柱,这一撞令他咳嗽两声,嘴角滑下血来。
待握紧柱台爬坐起,却被两道铁索贯穿了肩膀,钉死在石柱上。
霍尔的耐心和精力都在透支。
他没料到多年之后再战竟生出几分力不从心,越发暴躁,本来就要杀希里兰德复仇,此刻制住了他,再拖延不了从高处飞落。
他手中没有利刃,他就是利刃。
杀人的欲念强烈得能将动弹不得的希里兰德磨成齑粉,面对面指爪穿破皮肉那一刻,霍尔却看见希里兰德噙着血扬起的一个冷笑。
他心口发凉,像灌进来一通彻夜的冷风。
颤巍巍低头去看,却哪里是冷风,贯穿了心脏的是霜雪般锋利的刃。
正中要害,一点喘息也不留。
霍尔脸上终于表现出点难以置信,心口的剧痛伴随着死亡阴影蔓延开来,知道就要这么死,趁身上气力还没消失,抓进希里兰德腹部的手狠狠地再旋拧进去。
希里兰德身体一抖,已经抓不住剑,脸『色』一瞬间成了灰白的。
“得意什么,你也要死。”霍尔大笑道。
贝茜经历了短暂而昏沉的一场睡眠。
她睡得很不安生,身体的疼痛一直在持续,最后终于有所缓解,却不知一挥手碰着了什么,戳破伤口一般,在眼前撞开一大片殷红。
倏然惊醒,耳畔是已经叫了许久的“伊丽莎白大人”,她看见匍匐在跟前的苏。
“求你救他……”
然后她听见说,希里兰德快死了。
这才像梦一样。
她还躺在赫恩怀里,闻言有些失神,四处看,问:“怎么要死了?”
“他杀了那个吸血鬼。”赫恩道。
“希里兰德大人欠你一条命,他把心给了你,已经还过了。”苏一双眼睛黯淡下去,说一句话,又是匍匐,头抵着地,撞出深深的血印,“求你救他。”
贝茜不知道她身体里这颗是希里兰德的心。
待彻彻底底从苏的口中弄清始末,她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摸』『摸』心口,默了许久。
最终赫恩抱着她,去看被钉在石柱上的希里兰德。
要死的人成了他,那被狠狠刺穿了的肩和腹,像每一寸骨肉都已经准备化作尘土。
那样霸道又冷漠的吸血鬼,变了人一样也一样不可一世的,他居然要死了。
赫恩把贝茜小心地放下去。
她身上还很疼,抬起没折的那只手也不很有力气,轻轻地颤着,想去碰希里兰德的脸,才到中途又收回。
指甲在手心扣出一道印子。
“我还是恨他。”她道。
望着他,眸光里有水一样的东西在打转,这回始终没有落下来。
她说这话,希里兰德也没有反应,仿佛苏说了个瞒天的谎言,他实际上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连宁芙也没有办法。
“怎么救?”贝茜问。
苏在一旁好似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双异瞳惴惴地,低声求道:“初拥。”
第七十二章()
阴雨连绵。
雨滴啪啪地落下来; 将城堡外花园里刚绽放不久的花瓣打得七零八落; 铺了一地的柔白。
城堡里灯火通明; 没有音乐; 异常安静。
安娜贝尔站在走廊里看雨看了许久; 面容沉静; 不知出神地想什么; 一直没有移动脚步。
雨幕里一队披着黑夜颜『色』的人马匆匆进了城堡,一路畅通无阻。
马蹄刚刚踏停在石板,门口候着的维克托就赶忙迎上去; 随手抓了身后女仆托着的大『毛』巾,给浑身湿淋淋的王子殿下擦拭雨水。
赫恩脸上没什么表情,问了两句国王与王后用过餐没有; 听说还没; 让维克托过去传达一声不必等他一起用餐。
维克托知道他一颗心都系在谁身上,下意识转头看了一下西塔的方向; 见那处窗帘掩映; 光线分明比其他房间都要暗许多; 不由得在心里叹一口气; 应了声是。
任谁也想不到事情怎么突然之间就天翻地覆地变。
春神节舞会上贝茜失踪; 王后、赫恩与弗雷德去找,带回了伤痕累累的贝茜; 弗雷德却没有回来。
将军的宅邸一夜之间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要彻底抹去弗雷德生活过的痕迹一般; 大臣们得了命令三缄其口; 再不提弗雷德的名字。
知道内情的都被封了口,不知道的更没人敢问,一晃已经又是过去好几天。
这段时间里翻了天的还有亲王。
他被判以觊觎王位、谋害王储的罪过,失去了王室宗亲的身份,在财产清点好之前一直被关在个秘密的地方。
这样的丑闻虽没人敢明着说,但显然卡特没有弗雷德那样好的待遇,世上所有透风的墙都透了他这条消息。
想来也再没有哪个姑娘想在宁芙的节日索求卡特的吻了。
“殿下,先沐浴吧?”维克托从赫恩手里拿回『毛』巾,关切地问,“不然怕要感冒。”
赫恩一张俊脸在雨水洗礼中白了几分,薄唇却越发显出红来,闻言低低应了声好,自顾自往他住的那一层去。
待洗完澡稍稍弄干头发早已过了晚餐时间,维克托又跑来问要不要先用晚餐,被赫恩看一眼心里就有了数,顺从地什么话也没再说,只默默跟在赫恩身后走着。
这雨真令人有些心情低落,连带着周围都闷闷得地安静起来。
这种安静在越靠近西塔时感受得越明显。
仆人们都得了命令,不敢在西塔大声说话,进出也放轻脚步,唯恐打扰了卧房里睡着的那一位。
安娜贝尔听见走廊尽头传来的脚步声。
她不用转脸去看也知道是什么人,因而赫恩到身边来时她很快提裙行了礼,低声道:“殿下。”
她抬眼看他,看见他眼里因靠近了贝茜而柔和起来的情绪,如往常一般汇报道:“今天还是爱睡觉。身上的伤口几乎全消失了,只是精神不太好,也不很愿意说话。”
说来说去还是这些,一日连着一日,赫恩想听,她也就一日连着一日地说。
赫恩听了就说声好,挥挥手让安娜贝尔同维克托都先下去,他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向已经去过不知多少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的贝茜的卧房。
房门沉默地关闭着。
他拧转门把手,启开房间里淡淡的烛光,站在门外一眼就看见幔帐里小小的被包。
忽然想,与第一次见贝茜的场景真是很像。
如今她贪睡,恐怕真要睡成童话书里那个小美人了。
赫恩走过去。
贝茜的身子缓慢上下起伏着,正在梦中,但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她一双放在枕头上的小手握得紧紧,眼睫也颤着,似在梦里见了令人不太愉快的东西,要竭力挣脱,如同飞蛾挣脱蜘蛛的网。
赫恩知道那梦境恐怕要比蜘蛛可怕得多。
他手伸过去,轻轻递了一根食指,很快打开了贝茜的拳头,放进她柔软冰凉的手心里。
他抬头看见放在床边的贝茜的花。
她一直想亲眼看着开花的,如今那花盆里已是繁盛的一大簇雪白,因为碰巧做了温室里的花而躲避过外头的雨。
赫恩无声地出神着。
才出了没一会儿,就被食指连接着的那小人儿的『乱』动扯回思绪。
贝茜在推身上盖着的被子,即便睡梦中那一张脸也是紧绷的,四处躲闪,突然又放开了赫恩的手指,用那一只手去护另一边的手臂。
然后她就给王子从被窝里轻轻地挖了出来,抱在怀里。
身体失重,贝茜一下子就睁开眼睛,甚至还没来得及被赫恩调整个舒服的姿势。
那碧眸里闪烁着的心有余悸的光被赫恩看了个清楚。
他并不问梦境,抬手替她拨一拨头发,温温笑道:“我今天回来得晚了些。”
他身上带着刚刚沐浴过的味道,很令人安心,贝茜同他对视两眼,眸光缓和些,慢慢地小声地道:“今天下大雨了。你淋雨了么?”
“淋了。”赫恩道。
他将贝茜的手拿起来,放到唇边亲一亲。
贝茜经了之前那一遭,身体里希里兰德的力量被吸收去不少,才知道醒来之后一直很精神要算那股力量大半的功劳,如今虽不至于虚弱无力,但总爱睡觉。
休养着休养着,睡觉的时间其实已经减少了一点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