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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拢上一层阴影。她身上劣质的香气伴随着风笼罩了他,他扭过头,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嘴角带着一丝冷淡的笑意:“饿吗?”
他不自然地眨着眼睛,捂着肚子,抿了抿唇,声如蚊讷:“饿。”
“饿啊。”她笑着,慢慢蹲下来,搂住他的脖颈,扭过去,强令他向外看,冰凉的手指让他打了个哆嗦,“看到了吗?”她指着外面那几个衣衫褴褛的癞头乞丐,“去啊,去跟他们一起吃。”
他直往后缩,眼中的不安愈来愈重:“娘”
“娘养不起你。”她下了结论,脸上的微笑恶毒,“你去自己要讨要吃的吧,若是要不来,就去偷,去抢。”
她望着他,栗色瞳孔中含着的笑意,像是无法摆脱的诅咒,“要是这点本事也没有”她艳丽的红唇轻启,“就去死。”
“”他战栗着,在她转身离开的刹那,慌乱地抱住她的腿,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
“娘”他发出小兽似的惶恐的哀求,“我听话,我听话”
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她猛地回头,涂着红色丹蔻的十指猛地掐住他小小的脖颈,直接将他顶在了破旧的矮窗上,矮窗发出嘶哑的吱呀。
她眸中的恨意汹涌,“要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他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她率先松开了手,他倚着窗滑落到地上,咳嗽起来,雪白的颈上留下两点青紫的掐痕。
她蹲下来,俯视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垂死的小狗。她怜悯地抚摸他的发丝,话语中还有尚未褪去的冷意:“小笙儿,你要乖。杀死他之前,自己去讨饭吃,嗯?”
“娘不会不要你的。等你杀了他,娘便带你走,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好不好?”
她平静下来后,许诺异常温柔。
小孩子,总是易于哄骗,甚至不用哄骗,只要她像以前那样对着他笑一笑,他便什么都依了。
他怀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期冀,好了伤疤忘了疼似的,又亲近了她:“那娘去哪里?”
她无声地正了正簪子,微微笑了:“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她低下头来,抚摸他的脸,尖利的指甲,有几下剐蹭到了他颊上,“小笙儿喜不喜欢弟弟妹妹呀?”
她的手极凉,像是一块冰贴着他,冻得他浑身僵硬,他本能地摇了摇头。
他想,娘是疯癫了,哪里来的弟弟妹妹?
她高兴地笑着:“嗯,真乖。娘也不喜欢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
有人将被子折了两折,裹在他身上,被子太厚了,因此边角翘了起来,她嘟囔了几句,翻身过来用身子压住。
她隔着被子手脚并用地抱着他,像抱着树干的熊,抱得那样紧。
他睁开了眼,恰与她四目相对,眼前的人骤然一惊,旋即不好意思地将胳膊腿放下去,滚到了一边。
被子边角立即翘起来,他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伸手一捞,将女孩抱进了怀里。她的脸蛋贴着他的心口,热乎乎的一团。
这样的热,直接辐射到四肢百骸,他的血管里终于奔流着正常的、鲜红的血液,从那样的如坠冰窟的寒冷中抽身而出。
“还冷吗?”她问。
“”
“你刚才一直发抖。”她的睫毛一动一动,痒痒地扫着他胸前的皮肤,又执着地问了一遍,“还冷吗?”
他闭着眼睛,一点一点吻着她温热的脸颊:“不冷了。”
阳光从帐子顶上投射下来,每一片光斑都温柔明媚,在阳光下行走的女孩,带着一身光明磊落的温热,大大方方地钻进他怀里,抱着他。
暖得像是在做梦。
迷雾之城(十一)()
“妙妙;你来。我有话告诉你。”
前厅里;两旁花窗漏下的细碎阳光;照在几盆吊兰的叶子上。
柳拂衣眉宇间带着忧色;招了招手;把走过院子的凌妙妙叫进屋;顺手帮她把椅子拉了拉。
半晌;没听见回音,他一抬头,只见凌妙妙为难地站在原地;左顾右盼,忽然眼睛一亮,“柳大哥;抱歉;等我一下。”
她挽着裙子飞快地跑过去,截住了从前厅路过、准备去院子里炼术法的慕瑶:“慕姐姐;你能不能进来坐一会儿?”
慕瑶一脸茫然地让她拉进了前厅;按着坐在了柳拂衣旁边;随即她搬过椅子;坐在他们对面;摆出了六方会谈的架势。
“现在好了。”她双手相抵;撑着下巴笑了笑,“柳大哥你开始吧。”
“”柳拂衣梗了一下,与慕瑶对视一眼;两人都对她说话前的严肃准备摸不着头脑。
“别一直看着我啊。”凌妙妙轻咳了一下;“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慕容氏的事?”
慕声一早就去镇上采买笔墨黄纸,恐怕一时半刻回不来,现在是这些天里,他唯一不在场的时机。
柳拂衣默了片刻。
“慕容氏,或许不该叫做慕容氏。”
凌妙妙竖起耳朵听。
“她不姓慕容,她姓暮,夜晚的那个暮。‘暮’姓,在妖物族群中,是象征永夜的存在。他们身上体现着妖物最黑暗的一面:魅惑,暴戾,只手遮天。”
“”
“你还记得过宛江的时候,在大船上,我曾经给你讲过的魅女吗?”柳拂衣的望着她,表述缓慢而柔和,生怕她不接受似的,一点点地引导着,“魅女,能歌善舞,美艳绝伦,善蛊惑人心”
“噢!”妙妙抿了抿唇,伸出手指,“想起来了,那个人格分裂”
当时,柳拂衣对她讲过,若是魅女被人辜负,就会于体内分裂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妖魂,名为怨女,本性极恶,为祸四方,捉妖人避之不及的对象。
却没想到,这样的巧
柳拂衣颔首,还在观察她的神色:“暮容儿是魅女,她说的那座故乡的山,就是极北之地的麒麟山,存世的魅女数量很少,她就是其中之一。”
“噢”凌妙妙思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垂着眸子嘟囔,不知是惊异还是茫然:“那慕声——就是魅女的孩子了。”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慢慢地印证着这个事实。难怪,在第一个记忆碎片中,他可以神出鬼没地钻进轻衣侯的七香车;难怪他头发一长,红光一闪,就能杀人于无形;那蛊惑人心的力量,不是邪术,应该是天赋了
那发带呢?原先她以为慕声是借了发带的力,现在看来,那发带,怕只是个把门的闸口。
厅内静静地燃着熏香。花窗外人影动了动,衣角擦过了茂盛的兰花,刚结出的一只长长花苞,“噗噜噜”地滚落在地。
少年将背抵在墙上,闭上了眼睛,努力地想要勾起唇角,嘴唇却颤抖着,连一个讥诮的微笑都没能完成。
果然是半妖啊。
拥有这样的血统,却在嫉恶如仇的捉妖世家长大,手里沾了无数妖物的血,可却终究不能被世人所容。
他隐约猜到了自己的宿命。可是终于被证实的这一刻,仍然生出一股深入骨髓的孤独。
过去的十几年,终于全部被判定成了不足道的笑话。
不论哪一方,都不应该多余出他这样的怪物。
他转过身,透过花窗的缝隙,一动不动地看着凌妙妙低垂的眉眼,搭在墙上的指甲泛白,他眸中的黑是旋转颤抖的星河,极端危险。
现在,他放在心口的女孩,终于毫无掩饰地知晓了他惊天的不堪。
他知道没有勇气听下去了,哪怕她皱皱眉,都会如一记重锤砸下。可是他迈不动步子,发疯似的想看看她的反应
不敢奢望,又忍不住幻想。
“妙妙?”柳拂衣有些忧心她长久的沉默,身子倾了倾,“怎么了?”
“没有。”妙妙抬起头,语气又轻又缓,像是在暖融融的午后讲故事,“我在想。”
柳拂衣对她过于平静的反应有些吃惊:“想什么?”
她蹙着眉,含着微不可闻的叹息,抬头一望,声音仍旧很轻:“我在想呀,那子期岂不是很可怜。”
“”
屋内屋外的人一并默然。一时间,窗外落叶沙沙,由外而内传来。
她接着道:“做人有做人的快乐,做妖有做妖的潇洒,他夹在中间,该往哪儿去呀?”
阳光倾落的室内,女孩歪着头,眼中有真诚的疑问,随即又陷入了沉思。
慕瑶没有想到妙妙的反应竟是这样,顿了顿,试探着问:“妙妙不怕吗?”
凌妙妙看了她一眼,反问:“慕姐姐怕吗?”
“我闯南走北,见得多了,自然不怕”她的脸色很难看,“只是有些诧异罢了。”
慕瑶觉得,自从慕声在那天夜里爆发以来,她的心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宽了,几乎有些破罐子破摔、自我放弃的意味。别说半妖,哪怕他就是妖,难道她还能提刀把养了这多年的弟弟砍了不成?
就算她想,手也是举不起来的,哪怕躲远点眼不见为净,也不想直接对上他。
这几个月,她一直活在自我怀疑和心理矛盾中。
“是啊,没什么好怕的。”妙妙点头,“他不就是他吗,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
可是你不一样,你是他的妻子,人妖殊途,终究
柳拂衣捏住了慕瑶的手腕,她没有说下去。
柳拂衣接着道:“赵公子,你也认得,就是赵太妃的弟弟轻衣候。”
白色发带在风中飘飞。
慕声的腰斜抵在墙上,手指点在花窗上,贪恋地描摹着妙妙的轮廓。
他的眼尾上挑的那个小巧的勾,罕见地勾住了一点暖色,侧脸恬静,像一块被抚摸得热乎乎的暖玉。长睫下黝黑的眸子,沾染了阳光,倒映着一点迷乱的光晕。
她说是人是妖都没关系。
只这一句话,就像垂死的囚徒被判了缓刑。
随即,他看见凌妙妙诧异地抬起头:“轻衣侯?”
她惊愕了两三秒,那双明亮的杏子眼,不自然地眨巴了两下,眼皮发红,飞快垂下了眸,越发像只兔子。
“怎么了?”柳拂衣吓了一跳。知晓一个人的身份,竟然比知晓一个妖更让她吃惊。
“没事。”凌妙妙的手指交握着,看着地板,胸口里仿佛有一只手在揉着她的心。
亲人背离,父子相杀,至亲面对着面,都认不出来,只当仇人搏命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她又出神想了。
倘若一切顺利,黑莲花本该是赵家的小侯爷呀,锦衣玉食堆砌,被恭维祝福包围,鲜衣怒马、自由自在地长大。
父母期许,名之子期。
“”柳拂衣担忧地盯着她。
“没事儿。”凌妙妙摆摆手,强笑道,“柳大哥接着讲吧。”
“我曾经对你说过,魅女隐居山林,一旦流落于世,必会招致灾难。”
凌妙妙点头:“是因为怨女的缘故吗?”
“也不全是。”他顿了顿,“魅女天生地长,妖力巨大,只是一旦怀孕生子,妖力便会被大幅度削弱,甚至会失去妖力。”
他提着一口气:“她们的孩子即将继承或者说是‘剥夺’母亲的妖力。”
凌妙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若生男,则妖力减半;若生女,则妖力加倍。而男孩不算在魅女族群中,生儿得来的妖力无法延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