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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对帝王有多少爱恋之意。御息所梦想着得到的是近乎不可能的境界的爱欲。
志贺寺上人是一位名闻遐迩的大德。更无须遑论他的高龄。他已是一位厌弃现世之人,这一点在都城可谓妇孺皆知。果若流言属真,就说明上人迷恋上了御息所的姿色,情愿牺牲来世。应该说没有比此更大的牺牲,没有比此更丰厚的馈赠了。
御息所不为宫廷内的好求者所心动。纵使是年轻英俊的贵族公子,已不足以令她乱怀。男人的长相于她可谓不值一提。她唯一关心的是谁最强烈、谁最深切地爱恋着她。
如此心有城府的女人,是最为可怕的。倘是娼妇,奉上人间的财富则足可令她心满意足。然而御息所享有人世间所有的富贵,所以她期待的是能将来世的富贵奉献给她的男子。
宫廷里面,有关志贺寺上人之恋的风议日盛。甚至连天皇本人也半开玩笑似地谈起了此事。御息所自然并不喜欢这种风言巷议,仍保持冷静处之的态度。御息所深知,人们如此安然无妒地评议此事,首先是对竟能迷惑如此饱修高僧的自己的妩媚的礼赞,二则是众人出于在一个老人和一位贵妇人之间,是绝不可能产生真正的恋爱的安然之念。
御息所回想起了在车中看到过的老僧的脸,他跟迄今为止对她相思过的男人的长相没有任何相同之处。在没有任何被人爱的资格的男子心中竟能萌生爱的嫩芽,真叫人深感不可思议。其实宫廷中的对歌,尤其是那专事引人落泪的“无望的恋爱”的歌咏对唱,跟此事相比,真可谓是自负之极的演戏与可笑之极的表演而已。
说到这里兴许你早已明白,与其说御息所这位贵妇人是优雅的化身,不如说她是对被人爱有着极大兴味的女人。纵使贵为王妃,只要是女性,任何想无视被人爱这一点的努力都是徒劳的。男子梦想征服世界时,总是以政治斗争为中心;女人则以别的方式即纯粹女人化的方式。她不由得为那些剃度为尼的女子感到可笑。在离厌尘世这一点上,女人终究是无法舍弃己身之物的。只有男人,才能真正摒弃自己现世拥有的一切。
老僧人曾一度厌弃了浮生。他远比公卿大夫们更为男人化。像曾经厌离红尘那样,现在他为了御息所又抛弃了来世。
在这位信心诚笃的贵妇人心中,浮想出莲花世界的情景来。她想起了那株有二百五十由旬之广的巨大无朋的莲花。与目所能见的娇小的芙蓉花相比,这朵非同寻常的莲花,引发了她的兴趣。比方说,当听到庭前树梢的风吟,与吹拂净土宝树的轻风所发出的微妙的乐音相比,是何等毫无妙趣可言。想起悬在虚空中那些不奏自鸣的乐器,再看看身边的琴瑟筝茄,竟是何等可怜可笑的模仿。
四
志贺寺上人在进行着自我斗争。
青春年少时与肉体的较量,是满怀着获得来世的希望。然而年衰之际这一绝望的战斗,只能与没有回报的沦丧的感觉交织在一起。
跟京极苑的御息所之恋的无望,如同天日昭炳,毋庸置疑。与此同时,自从他深陷恋情之网时起,赴往净土的无望也已成事实。一个对世间一切抱持自在心境的高僧,在一瞬间陷入了前程渺茫之中。也许,年轻时之所以能产生轻取斗争胜利的勇气,也许是出自一种骄矜:当心有所欲时,这种欲求可以立刻变成现实,而他极力克制住了这一欲望。
上人再度感受到了惊惧。他开始觉察到了现世笃厚而深晦的黑暗,在这个世界上每往前走一步都危机四伏。直到那架高贵的马车驾临志贺湖滨之前,他心中一直深信:等候着自己的是一个路程不再遥远的涅盘世界。
华座观也罢,总相观也罢,杂相观也罢,一切均徒劳无功。每当凝想坐观,京极苑的御息所美丽迷人的容颜必然浮现在眼前。尝试对湖水行水想观也是徒费工夫。因为在微波下面,一张御息所美妙的笑靥会在波中摇曳着呈现出来。
当觉察到心志的集中有害无益时,上人自然而然努力去驱散心中的幻象,试着使它变得模糊、暧昧。使上人愕然不解的是,事实上凝思静虑反而与深不可测的迷惘纠连在一起。颠倒性的尝试恰好确切证实了这种迷乱。他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压抑,并试着从逃避的努力中再度逃避出来。唯有凝思聚想于御息所的玉容,才能得到安然。
将御息所的幻影进行乔装巧饰的时候,他感到无比的快慰。这时他所相恋的对象便升华为越来越金碧辉煌的佛像,成为愈发遥远、越发不可企及的存在,而自己竟对此感到快慰,真是捉摸不透。将御息所想象描画成身旁的卑俗难耐的女性,不是更为自然吗?这样至少在幻影里面,会有利于热恋中的恋人。当然只限于在幻影里。
思来想去,上人着力描绘着自己心目中的御息所。他注意到那不仅仅是肉身,也不仅只是幻影。上人确实在描绘着实相,描画着实体。在女人身上寻找这一实体,简直是莫名其妙。大德高僧,只要陷入爱河中,就无法不失去平日的修持,即通过抽象思维接近实相的修炼。京极苑的御息所如今业已与二百五十由旬的巨大的荷莲幻化成一体。由众多莲花支撑簇拥着的精神不爽的她,变得比须弥山、比山河国土还要巨大无比。
将恋爱对象想象成不可企及的幻影,最终使上人走上了与佛道遥相背驰的道路。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这种相恋的无望,已无形中与解脱的无望联系在一起。越把它视为遥遥无期的恋爱,妄想就越发变得确切,邪念就会开始萌动。若认为是大有希望的恋爱,反而容易产生断念之心;这一不可能实现的恋爱,就会像平湖之水一般停滞、掩住地表,没有流逝而去的迹象。
上人急切渴望再度观瞻御息所的芳容,然而他深恐业已幻化成巨大莲花的女人的幻影,会在下次的相逢中不由分说地幻化、消失。其实一旦幻灭,上人就真正得到了拯救。从今往后他将完全获得解脱。然而上人对此深感惧怵。
这种孤独的恋爱,终于进展到欺蒙自己的程度,使他采取了出人意料的举措;当他下定决心去与御息所相会时,上人感到折磨着自己老迈之身的疾患,一大半都痊愈了。上人自身几乎把下定决心之际异常的兴奋,误解成了逃离恋爱而得到的宽慰。
五
一位老僧,手拄鸠杖,落魄无比,默然而立于御息所宅邸花园的一隅。他人见此情形,一般会大不以为然。毕竟修行者或者乞儿站在显贵门前乞求喜舍,已是屡见不鲜了。
一位侍女向御息所报告了上人的到来。御息所兴之所至透过绣帘朝外面打量。但见庭内的绿叶下,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僧颓然而立。御息所认真注视了一会。当她发觉来人是在志贺湖畔见过的上人的身影并确认无疑时,不由得大惊失色。
御息所稍许迟疑了一会。由于一时无法决定该怎么办,她吩咐下女暂时别去理会。侍女应诺,就没再理会上人。
御息所的心中生出了不安。头一次产生这种感觉。
舍弃现世的人,倒是见过无数;而将来世弃之脑后的人,还是头一遭。这是一种不吉之兆,有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这位贵妇人失去了在上人对她单相思时所带来的空想中的愉悦。若是上人为了她而拱手让出了来世,那么来世是绝不会不带瑕疵就来到她身边的。
御息所看了看自己华丽的衣饰与美丽的纤手,再看看伫立于庭中一隅的僧人老丑的脸容与不整的僧衣。这一结合隐含着来自地狱的诱惑。然而这与曾经描想过的瑰丽的梦幻迥然相异。上人乍看仿若来自地狱之人。在他身后已不存高风大德之貌,和那闪耀着净土圣光的风采。那让人早先幻想过的净土的光环都从他身上消失殆尽。跟在志贺湖畔见过的上人相比,虽无疑是同一肉身,但却判若他人。
京极苑的御息所,带着宫闱中人的常习,有谨防自己产生冲动的倾向。当令人激动不已的事情降临时,她总是秉持这种态度。当她看到老僧如此思恋着她,而眼下就是确凿无疑的明证,她觉得那一直旷久思慕的无上荣光的恋情,竟是如此凡庸难耐、叫人汗颜。
当志贺寺上人拄着锡杖终于踏进京都地界时,已将疲劳弃之脑后。一想到悄然进入京极苑御息所的府第,想到那绣帘后有一个他恋慕着的女人,就从所有自诳伪饰的谎梦中觉醒了过来。
当爱情选中这一圣净无垢的形式时,来世又再次开始迷惑上人。上人从未对净土产生过如此纯粹、如此真切的印象。对净土的憧憬,竟是通过这种官能上的方式。余下的就是必须前去会一会御息所,这样就可以舍弃可能成为后世滞碍的今生的妄念。只有这一道打开爱的大门的手续了。就只剩这些了。
老迈之身依杖而立,站久了是十分劳顿的。五月明媚澄净的阳光,透过疏枝碧叶,斑驳地洒在上人头上。上人几次差点目眩,但还是坚持站在那里。御息所若早些觉察到并热情接待他,那么这一手续就可以马上结束。一扇净土之门也就将静候于此并徐徐打开。上人静静地等候着,依杖静候着,借以支撑几乎令他休克的疲惫。阳光终于滤下了阴翳。夕辉遍洒大地。还是没有来自御息所的音信。
御息所呢,自然无法知会上人在她身后描画出的净土世界。透过疏帘她几度观望庭前。上人站在那里。斜辉洒落。上人仍站在那里。
御息所感到了惶恐。她觉得她见到的是一个妄执的生灵。她为来自堕落地狱的恐怖所袭慑。既然连如此高德的圣僧都受到了迷惑,那净土是绝不会迎接她的,迎接她的将会是地狱,她为这一世间常存的恐怖所慑惧。这时的她所梦想的至高无上的恋爱已经完全毁灭了。被人爱本身就是一座地狱。跟上人正好相反,通过上人她看到的是地狱。
不过这位自尊自大的贵妇人是善于跟恐惧鏖战的。她狠了狠心,借助了残忍天性的一臂之力。上人终究会倒伏于地的。等到他倒在地上就成了。快了,快了,可是往帘外一望,他仍旧默立不动,她不觉渐渐焦躁起来。
夜幕已落。月辉如银。上人站立着的身姿,恍若白骨孓立。
京极苑的御息所惊恐得难以复加,无法成眠。就是不再朝帘外张望,将背朝着外边,她还是感受到上人在凝视着她。怎么说这是平庸俗气的恋爱呢!从被爱的恐怖与堕落地狱的恐怖中,这位贵妇人转而开始强烈地向往净土。她要用心保护自己所思慕的净土,不让它受到任何损害。她的净土与上人的净土不一样,是与上人的慕恋毫无瓜连的净土。若是跟上人谈清楚,她所思所念的净土就会土崩瓦解。上人的恋情已与她没有任何联系,上人只是一个人在任性地相思;既然如此,他自然一点也没有失去迎接她进入净土的资格。
如此思前想后,夜已深更,凉气彻骨。如果上人就此倒毙了,她是不会不动心的,她是没有这种自信的。
上人仍伫立不动。月光消隐了,乍看似姿形奇迥的枯木。
我跟那个影子没有任何联系,御息所在心中呐喊。到底为什么发生这件事,确实超乎御息所的意想之外。奇迹发生了,在她如此转念的一瞬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