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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2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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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送走顾曙片刻,小厮忽来报:“大人外头有人求见!”

    许侃眉眼里皆是暗火:“什么人?”

    “大将军请大人去一趟!”小厮压低了声音,许侃不由冷笑,凝眸看了看地上那几具未寒的尸骨,撩衣而出,果真,台阶下早有人满脸带笑恭恭敬敬迎了上来。

    马车载着许侃过去时,顾曙在轿中掀了一角帘子,已看得一清二楚,低声吩咐了丁壶:“跟上,看往哪里去。”

    大将军府邸规模辽阔,极具气派,许侃下了轿,驻足打量几分,才拾级而上。

    家奴在前小心翼翼引路,九曲回廊纵深曲折,直到近了听事,半丛凤尾后闪出人影来。

    “士衡兄!”大将军朗声而笑,连连拱手作揖信步而迎。许侃眉眼里也爬满了笑,借势让礼:“大将军!”

    大将军见状遂近身执手,许侃也不挣脱,顺着他的力道,两人倒像多年未曾谋面的老友携手进了听事。案几上奉着好茶,两人敛衣而坐,大将军亲自端了茶水递与许侃:

    “仔细算来,我和士衡兄已相识十多年,昔日宗皇帝在世,士衡兄为侍郎,常与君见,不知士衡兄可还记得旧事?”

    “大将军昔日风采,犹在眼前。”许侃颔首而笑,“只可惜侃如今远在上游,不能常睹大将军风姿,实为憾事。”

    大将军抚掌而笑,“士衡兄说笑了,”说着忽收了笑,拍了拍手掌,“冒昧请兄前来,其实是有要事,有个人,得交给士衡兄。”

    立于英奴身后不远处的着作郎,这一幕幕看下来,手底不曾停歇,此刻也只呆呆望着大将军,方才这一连串的对呛实在精彩,他一个字不敢漏,虽然脑中还迟迟不能回神。

    长史见状,也早跪了下来,殷殷唤了声“大将军”,这一声不打紧,后头呼啦啦跪了一片,齐齐跟着唤道:“大将军!”,英奴看得心底倒抽凉气:万人齐心呐!这是要逼宫?!

    “不偏袒,不徇私,王道才能宽广平正地实行,今上明鉴啊!”长史声调越发高亢,英奴都记不清这是第几回让他“明鉴”了,吼了半日,只怕当天子是死人,遂牙关咬紧,只沉沉望着底下众人,不等他开口,就被新一轮齐刷刷的“请今上明鉴”震得头昏脑涨。

    “臣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韩伊怒目相视,一一指着眼眼前这跪成的一片:

    “你们这是逼着今上赐礼!其心可诛!大将军无大功而加九锡,这难道不是图谋篡位的先兆?!你们到底是在逼今上,还是逼大将军!”

    ……炸雷一般的声音,仿佛一把重锤将整个太极殿都劈裂开来!众人张口结舌:他韩伊是真的不打算活着走出太极殿了!

    这句话仿佛带着一股巨力,把每个人都抛上了云中雾里。长史霍然起身,一个箭步上前,只恶狠狠瞪着韩伊:

    “公然诽谤诋毁亲王,无视高下尊卑之别,韩伊你那圣贤书都是个屁!”

    这下太极殿上更是愕然,长史如此粗鲁无惮!场面完全失控了!

    好极!好极!

    英奴简直不知此刻该哭还是该笑,这些人是在太极殿……天子之殿啊!方才还知道顾些颜面,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眼下,索性破罐子破摔,犹如市井骂街,什么君臣之礼,什么寡义廉耻,全都顾不上了!

    着作郎听得瞠目结舌,头上不觉沁出了细汗,也顾不上擦拭,手底却迟迟不敢落笔,谁人敢记?便是这上下千年的史官,怕也不曾亲睹如此荒唐的场面!

    “今上!请恕臣方才失言,臣自当领罚!不过,韩伊他这是大逆!这才是其心可诛!此言此语让大将军无立足之地也!又公然离间天家骨肉,已是罪责昭昭,天人共赌!罪不可赦!”长史似乎想起来上头还坐着皇帝,却字字咬得清楚,有如切金断玉:

    “若容此人活着,天家便要沦为普天下的笑柄!”

    这世上最可恨得便是这种道德之辞了!英奴一阵目眩,等堪堪回过神,好不易才寻到中书令张蕴的身影,看那张全然回避的脸,一颗心便直往下掉,他忍了忍,目光游移一遍,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来接一接话!做皇帝做到这个份上,恐怕再也没有什么时刻能比得上此刻,叫他明白:何谓孤家寡人!

    “今上,”成去非眼见韩伊鼻翼翕动,知道他这是要豁出命去,手持笏板疾步出了列,却岔开方才的话:

    “帝王昌盛莫过于唐虞,您当之无愧,忠臣功高莫过于伊尹周公,而大将军可与之相比,”

    这番套话自成去非口中而出,其震撼人心处并不亚于方才那一番唇枪剑雨!英奴嘴角扯了扯,知道后续必有转折,便沉心听他继续道:

    “德行茂盛者官位高贵,功劳卓越者赏赐丰厚,大将军既有先帝赏赐的尊位,又有忠君事功,就应享有九锡的特殊恩宠。”

    他不疾不徐,语气和缓地说完这些,并不理会他人目光,只淡漠看了一眼韩伊,方道:

    “中书舍人怕是得了失心疯,遂致胡言乱语,今上不应同癫狂之人计较,以免有失圣名,诚如长史大人所言,清流不过要的是好名声,他如果真死了,正中其下怀,可天下人却会以为这是今上无容人之德。所以,臣以为,越是这样,今上越不该顺着他。”

    这倒真是四两拨千斤了!

    英奴极力维持着面上表情,成去非这是给韩伊解了围,可他竟也支持大将军封九锡,那些官话,哪里像他平日风格?真有些匪夷所思了,难不成是缓兵之计?缓的哪门子兵?下一步又有何计?

    天子一言既出,便断无更改的道理,成去非到底是如何筹划的?英奴无暇细想,便顺着他的话,悠悠道:

    “成尚书所言不假,朕若跟疯癫之人计较,那才是沦为普天下的笑柄,大将军以为呢?”

    说着很自然地望向大将军,不想不等大将军开口,那边韩伊忽连连跺脚,指着成去非骂道:

    “成伯渊!枉我韩伊高看了你!不想你竟也是这般助纣为虐的之人!我用不着你虚与委蛇半道相救!”

    听得众人又是一阵不堪,这韩伊简直不可理喻!非得一头撞死南墙不可呀!众人皆暗自打量着成去非,大公子果真好雅量,面无异样,似乎分毫不放心上。

    只见韩伊越说越激动,竟兀自扯了冠带往地上一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热泪滚滚望向英奴:

    “今上万不可听他人之言,大将军绝不可受九锡之礼!臣知道,这满朝的文武,都跟看傻子似的看臣,臣不在乎!当日,臣的老师蒙受不白之冤,有人劝臣勿要出头,白白受牵连,臣那时昏了头,竟不曾维护老师清白,如今,臣再也不能做那没骨气的缩头乌龟,眼见着大将军步步为营,只剩易鼎禅位!臣虽出身鄙陋,却也深知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臣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但这话还是能说的!”

    英奴怔怔瞧着底下韩伊泪涕并下,仿佛平生第一次明晓何为真正的肺腑之言,而这些话,他曾日思夜想,盼着也有那么一日,谁也给他些告慰,不曾想,这些话,不过出于一个小小的寒门之口。

    一时心底热流乱窜,英奴不觉间向前倾着身子,似要把那些话刻进身体了一般。

    忽然,韩伊又提高了声调:“臣今日说了这番话,便再也没想着活着走出这太极殿,纵使臣改变不了什么,可臣不悔!臣子当履行的义,臣已行过,只盼,”他呜咽不止,目光却仍如雷般闪烁坚定:

    “只盼今上励精图治,终成一代明主!”

    英奴胸臆中的酸甜苦辣一并泛了起来,冲得喉咙难受,眼眶发热,一时不能自持。口齿间似乎亦有万千言语要说,他便也能体会一次何为君臣推心置腹,可最终还是断于唇畔……

    他眼下什么都做不了,无力感瞬间让他清醒,他唯有和那些沉默的臣子一样,继续沉默罢了。

    “韩大人原来是要死谏,”成去非纹丝不乱,面无表情瞥他一眼,手臂微微一扬,指着大殿漆柱:“韩大人一头撞过去,便可成全了自己,可置今上于何地?”

    尾音罕有的凌厉,韩伊听得有些迷惑,怔怔望着成去非,成去非别过脸不再看他,只看着英奴,躬身道:

    “今上,韩大人果真是得了失心疯,该拖出去廷杖,不能让他再这么胡言乱语下去,有污圣听!”

    英奴即刻会意,面上登时露出几分震怒,打了个手势:“来啊!二十廷杖!”

    语音刚落,便有提刑太监过来拉扯,刚架起韩伊,就见长史已闪身拦了一道。

    太后不足四十,虽不再是年轻,却风韵正佳,平日里只觉端庄不可侵犯,此刻凝神听人说事,一双眼睛竟存着几分少女般的专注。许侃当年在京为官,也是知道太后美艳的名声在外,从妃嫔到皇后,再到太后,这一路,怕是也少不得艰辛。

    “士衡,听你说这么半日,想来先帝九泉之下也必感宽慰,”既说到先帝,太后不觉带了几分哀伤,只是这么片刻的功夫,正让许侃瞧得清楚。

    随即换了话锋:“当初先帝离不开你,如今还是这个道理,今上也万不能没有你。”说罢幽幽看许侃一眼,许侃自然听出话外音,忙起身行礼:

    “臣本出身微寒,蒙先帝不弃,才小有所成,如今先帝仙逝,臣自当尽心辅佐今上,以慰先帝之灵!”

    等的便是这番表忠心,太后甚是满意,她了解许侃的性子,粗中有细,爽直能干,先帝当初放他到荆州的意图,他又不是傻子,自然了然于心。他若真是那种奸猾之人,先帝也不敢让他在荆州一呆就是数十年,任是当初朝气蓬勃的青年人,也熬到两鬓微染霜雪的年纪。

    看他眼角明显多了的细纹,太后是真有了些感慨,遂虚扶一把,许侃这才重新归位,太后正欲说些安抚的话,听外头有人来报:“李大人求见太后。”

    寻常一句禀报,却听得太后身子一僵,便端起茶,拿盖儿刮了刮浮沫:“瞧,你们这些故人,说来都来了,平日里就是太过冷清了。”

    许侃敛容点头称是,见太后打了手势,便朝门外望去。

    外头李丛礼打帘而入,按着礼数毕恭毕敬给太后请了安。太后心头微微一颤,纵然彼此都不再是当初的少年人,此刻重逢,竟也有那么一丝酸楚不觉溢上心头。

    当年先帝还是皇子,她刚嫁过来,那时宗皇帝还在,喜欢在东林狩猎,恰巧逢河朔来人进贡礼,獐子、鹿、马匹献了不少。她同先帝一起参加那次狩猎,很快,就瞧见一少年人英气勃勃,策马而来,眉宇间掩饰不住的野性,她只消一眼,心里就乱了,这才意识到原来男人还可以这样。

    等到后来设宴,他醉酒无意冲撞了自己,那双眼睛跳跃着的肆无忌惮,她记了好多年,每每忆及,那颗心照例突突直跳,带着难以言明的欢愉。

    如今这双眼睛,依旧动人,只是亦被时光消磨去了棱角,太后等他和许侃各自寒暄完,才微笑道:“李大人不远千里而来,哀家倒过意不去。”

    不等李丛礼回话,许侃窸窸窣窣起身,躬腰道:“臣就不打扰太后同李大人叙话了,容臣告退。”

    这点眼力劲,许侃还是有的,太后便好言道:“到建康两日也没闲着,你且先去歇息。”

    许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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