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平日里长史对皇甫谧多尊重有加,此刻却针锋相对,别人不好插嘴,他们一人乃大将军智囊,一人是为心腹,两人如此对峙之状,还是第一次。
“不要负气。”大将军这话是看着长史说的,带几分嗔意,皇甫谧看这情形,心下一阵黯淡,却仍要最后一次据理力争:
“大将军应以仁义救天下,天下既平,神器自至,此文王之道。”
众人大惊,大司农这言外之意也太过明显,置大将军颜面于何地!果然,长史也微微变了神色,深吸口气,才道:
“大司农不见并州之事?大将军不过借势运术而已,便居奇功,何谓‘天下既平,神器自至’?如今放眼四海,何人可胜大将军?”
一席话说得众人纷纷颔首附和,却也云大司农其心可嘉,考虑甚密。两头不得罪,最后能拿主意的在上头依旧沉默着呢!
直到宴席散了,大将军绝口不提九锡之事,只道了谢,众人惶恐回礼,待出了大将军府,觑到大司农一人缓缓独行在最后,暗自惊讶大将军竟没留下大司农,一时不免又有了诸多臆测。
长史本在大司农不远处,抬眼便瞧见这一袭已显老态的身子不知何时竟带了几分佝偻,尤其那一把花白胡子在风中兀自颤着,平白无故便多几分萧索。
“大司农!”长史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面上略表歉意:“今日绝非有意唐突,还望大司农见谅,听闻您近日不太好,还是要多注意调养才是,至于,”说到这,长史的神色越发恭谨:
“九锡之事,请勿操劳,自有吾等筹划。”
皇甫谧抬首注视着眼前意气风发的长史,那眼角眉梢之上,明明藏着一股按捺不住的雀跃,偏要强压在这一副俯首收敛的模样里,也是难为他了。
皇甫谧无声一笑,颇有几分苍凉的味道,并未言语,只拍了拍长史的肩膀,再次踽踽独行往前去了。
初四常朝,太极殿上群臣肃立,今日议题不过一事:并州大捷以来,封赏还不曾落实,天子当奖惩分明,以告慰人心。英奴私下早召来中书令张蕴问话,张蕴云里雾里皆模棱两可之辞,如此作态,引得天子内心不豫。
英奴气极反笑,百官皆清楚此次封赏,于他人并非难事,然大将军当如何赏赐?樊聪在奏表里已推得一干二净,一切筹谋,皆大将军事无巨细所定,他怎敢居功?
天子欲召尚书令商议,尚书令很及时病了,成去非身为大尚书亦唯有沉默。
两大重臣皆无话可讲,其他人便更没来由做那出头椽子。英奴只得命张蕴先拟爵位封号以备用。
果如天子所料,自早朝开始,廷臣们只在底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苍蝇一般,待天子真正发问,却无一人应话。
不想大将军长史忽持笏板出列,英奴心底冷嗤一声,只正了正身形。
开篇冠冕堂皇溢美之辞,不过为破题之用,坐上天子听得十分不耐,面上却并无多少表情。
“臣以为,”长史忽作停顿,“大将军有安天下之功,应大增封户,爵邑世袭,加九锡之礼,如此,上可符合古制,下可树立行事的准则,以顺天意!”
太极殿久久回荡着这番陈词,撞得人心发紧,英奴听得头皮几欲炸裂,咬紧牙关扫了众人一眼,半晌方回过神来。
长史甫一言毕,底下忽喇喇便跟着冒出几人,英奴脑中仍嗡嗡响着,只听到“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这句,他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冷笑:这不是宗皇帝在世便有的名目么?
附议声此起彼伏,英奴不由朝虞仲素、成去非几人望了两眼,难道真要等到大将军杀到头上来,乌衣巷方肯一动,成家方肯一动?英奴一时头痛欲裂,尚书令病得果真是时候!
无人出头。
再等半晌,殿上仍是死的。
最开始的惊怒已化为悲凉的心境,英奴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来,似在掂量着如何迎合他的皇叔,可脑中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臣以为不可!”角落里忽传来一声,惊得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当真算得上振聋发聩的一声!
第三十三章()
声音是自不起眼的角落里传来的,众人定睛一看,皆大感意外,竟是中书舍人韩伊一脸肃穆出班,一时四下静谧,一点声音全无。
韩伊生就一张苦大仇深面相,无论何时何地皆喜眉头紧锁。此刻因表情凝重,更显清苦异常,但这并不妨碍他此时挺直腰身,目光直直投向长史,毫无畏惧之态:
“方才长史大人说上尊古制,臣想问长史究竟知不知道古制到底为何?”
长史不意他一介寒庶,竟敢如此了无忌惮,登时意欲发作,然大将军业已赫然出列泣道“”
“韩伊所言不假,臣如何能受九锡之礼!”
大将军一语既了,眸中不知何时浮起一层水雾,看上去正是一副泪眼朦胧的光景。
“臣本无意庙堂荣辱,却深蒙先帝大恩,已得到了臣子所能得的最高赏赐俸禄,眼下四海还不曾平定,先帝今上的恩赐还没有报答,难道要臣效法昔年齐国田氏,晋国韩、赵、魏三卿,利用天子的恩宠而谋取私利,义理何在?!”说着果真掉出几滴泪来,颤颤巍巍指向方才那一众力荐的亲信骂道:
“诸卿为何偏要误我!”
于是死寂的殿堂唯剩大将军这番话回荡不止,余音忽高忽低,时亢时弱,终碎得七零八落,溶进了这殿中粘稠而压抑的沉默中。
戏演到这般田地,英奴一时无措,向下环顾一周,但见人人垂首,底下无论大将军私人,还是江左世家,似界寻不到恰当言辞接住如此慨当以慨的忠心陈辞。
韩伊冷笑两声,目不斜视,只炯炯望向英奴:“今上明鉴,古制九锡之礼,一封诸侯,二赏有功勋之臣,诚如大将军所言,,如此两条,大将军无一相符,如何能受九锡之礼!今上若赐九锡之礼,一陷大将军于不义,二置朝纲无地!”
善哉!
英奴心中一热,底下峨冠博带,宽袖飘飘,端的世家重臣气派,他们清谈时的超脱倨傲皆藏匿何处了?此刻照旧死水一滩,不过明哲保身,不过有家无君。
英奴一壁气结齿冷,一壁由衷欣慰,不由念及史册上那些多有气骨的小人物,往昔难懂,此刻生出几分眼见为实的感动……一念未了,心头忽掠过一道阴影!
……韩伊是阮正通的弟子!光明正大的阮氏门生!
想到此,心底遂又冷淡下来,韩伊此举怕是多半是替老师置气罢了!
不过,即便如此,大殿之上,敢犯大将军淫威,到底是有些真气节,英奴一时间心思又变,便算是为阮正通,难道现下不也是保全皇家颜面么?
只这半日,无人知晓天子心意千回百转,不知变了多少回。
空气犹如千钧,本压得人胸腔难受,这不大的功夫,便犹如雾里看花,让人越发看不清形势了。群臣默然,低垂眼帘,仿佛在盯着自己的影子,唯独成去非此刻抬首看了看英奴。
这出戏既未谢幕,后续如何无人敢下定论。
“臣也恳请今上明鉴!大将军乃谦逊之辞,而韩伊则是口出狂言,混淆视听!”长史早重新寻回思路,待四下彻底安静,方再度开口,目光直逼韩伊。
“大将军正是先帝遗诏亲封的正一品大员,位在三公之上,远胜诸侯!二则并州一役,实乃安邦定国之功,岂非殊勋?!天下人皆知的事由,你一区区小吏,竟敢阻拦天子行公义之事,意欲何为?!”
不等众人缓口气,长史冷笑一声继续道:“今上向来赏罚分明,做臣子的倘利令智昏,便是以下犯上,污明主之德!”
说罢郑重跪拜下去,俯首叩头:“请今上明鉴!”
“此乃强词夺理之妄言!”韩伊忽断喝一声,震得人头皮发麻,他不觉间也近前一步,面上早存了怒气,只俯盯着长史:
“三公乃本朝至高尊荣,大将军一职何时越而居其上?!难道国朝的规矩乃长史所订?下官此刻便可告诉长史,此乃祖皇帝的规矩!亦是天下的规矩!长史既大言不惭说到边关大捷,不如今日敞开心胸就来论一论并州一役!”
此言一出,彻底摄住了众人,只见韩伊面色铁青,沉着脸抬起眸子,磊磊落落扫了一圈群臣。
“并州,西北边疆之地,原刺史林敏大人,倾数十年之力,方得安稳,凤凰元年春,大将军推荐其文学王宁接任刺史一职,不到半年,便生大患,岂非大将军识人不明之过?”
一时群臣哗然,众人难以置信地纷纷抬首看着韩伊,这方明白,韩伊今日阵势怕欲为死谏,便是稍后此人血溅太极殿也未可知。
天子则听得惊心动魄,全然未预料韩伊竟要和大将军彻底撕破脸面,乌衣巷尚且不肯出头,一味引而不发,恐怕无人想到这太极殿上犹如朗朗日华的风骨之人,不过是一寒门出身的中书舍人!
“朝野皆知,此去平叛的邓杨将军,筹划多出于此,纵是大将军此役有举荐之功,可那流血丧命的却是前线的将士们!多少白骨暴于荒野,就此弃于异乡,难道论功行赏,最该领受的不是他们?!诸位却在这里提及九锡之礼,无功不受禄,又岂非僭越!”
言及此,韩伊分外激动,早已涨得满面通红,眼中隐然闪着泪花,因其声调过高,尾音已多有嘶哑。
征夫生生代代亡命沙场,即连眼下短暂的平和,也不过由于庙堂之上的人们正忙于更为丑恶的博弈而已。
历朝历代,并不稀奇,不是东山之苦,便是萧墙之祸。
英奴听得心下愀然,只觉热血涌动,这番话,句句锥心刺骨,却不知底下那些人的心又是什么做的!
大殿此刻犹如一座坟墓,英奴不无悲哀地望着众人,他们当真是死人一般了。
“你……诛心而已!”长史扬起脸来,满目的愤然,心下恨意十足,咬牙启齿瞪着韩伊,早暗下了杀心,他韩伊便是十族死绝也难以泄当下之羞辱!
长史到底是聪明人,很快压住了怒意,缓缓起了身,目光犹如刀子般剜过去:“军国大事,你一个中书舍人如何知晓其中牵扯?便在这里大放厥词!不过逞口舌之利,图一时之快,颠倒黑白,妄议国事,将自己说得高风亮节,如此高谈阔论,”
话锋至此,冷到极点:“险些忘记了,韩伊你听过阮正通几回讲学,便真将自己当大儒门生了?连个身份尚且未得,清流那一套嘴上功夫倒学了精髓,你以为你这般花言巧语便能蛊惑人心?”
说着滞了滞,转而行礼望向英奴:“今上乃明君圣主,定不会偏私,使内外之法异也!还望圣裁,以昭今上平明之理!”
第三十四章()
众人难掩眉间错愕,长史既辩不倒韩伊,便拿凌人气势咄咄逼人,忽听一阵抽泣声呜呜咽咽而起,原是大将军一壁痛哭流涕,一壁俯首长揖不起,众人又是一怔,殿上一时间依然沉默。
“臣虽天性愚昧鄙陋,但还自知有一片至诚之心,臣德行浅薄而官位尊贵,力才微小而责任重大,终日畏惧战栗,总怕污辱圣主之德,怎敢再受天恩!倘因臣的关系,使得百官生隙,臣但无立足之地!”
大将军说罢再度长拜不起,只暗自遮袖拭泪,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