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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凛若是政变,必定是要将他这个权臣置于死地的,一来解除对皇权的威胁,二来也能好好地出出被他压制多年的恶气。
只是他这个老母鸡心理硬是放不下对小鸡的关怀,硬是夜夜秉烛,为他的将来思虑,所有可能遇到的难题,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所有可能牵扯的人物事他通通极尽详细地为他写下来。纸用去一张又一张,日日几乎熬到天明,将这些东西,都小心地和他的习作混在一起放入那小小的食盒中,只盼将来若是可能,能够在绝境之地给予他一条柳暗花明的道路,助他走得更加顺利。
只是……容谦顿下笔,略略苦笑,那个别扭的孩子,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又还怎会去遵照他的指示去做?他恨自己控制了他那么久,好不容易解放了,现在又怎么会再去听他的?只是……只是……他喝了一口荫泡来的好茶,茶里面的材料放了很多,都是祛疲的食材,重又提起笔来。只是他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帮助他的孩子的方法。看不看在燕凛,但是做不做,在他。
日前嘱咐了管家,要给他做一场轰动京师的寿宴。这几天里,他硬是用各种匪夷所思莫名其妙的理由赶走了不少奴仆。不够铺张也好,不够麻利也好,看了不爽也好,奴仆们一个一个被他卖的卖赶的赶剩了没多少。府里的下人们人人自危,谨言慎行,也还是被容谦鸡蛋里挑骨头地通通撵出了府。然后要了各位大人家最伶俐最聪明的下人来,势必要将一个生日宴,办得风风光光轰动京师。
只有容荫留了下来。她自小跟着容谦,他家大人心里想些什么,她的心里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容谦救了她,是容谦收了她,是容谦养了她,是容谦教了她。若是没有容谦,她的人生也定不是如今的光景。于是容谦硬是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将她撵出去。毕竟这个孩子也是他养大的,真要赶他也硬不下心。反正离燕凛政变也有段时日,也不急于这一时。
容荫透过窗户看着那丝丝的灯火,想着灯下那人埋首工作的样子,心里便忍不住一酸,顿时便要掉出泪来。她的容相,是永远高洁、永远忠诚,永远想别人比自己多,想国家比自己多的人。他的高尚,他的正直,又怎么会因为岁月的流逝那样简单的流失掉?他这样一心一意为了皇上打算,而皇上又准备了什么来回报?
他回报给他的,是对他冷言冷语,是让他闭门思过,是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夺去他手里的权力,打压他的亲信,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皇上,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连点感恩,你都做不到?
大人他……他竟然从现在便开始往外赶人。他虽然是一脸嫌恶地说这个不好那个太差,可是容荫心里清楚,大人是怕自己沦为阶下囚,这些无辜的人们会遭到牵连。他时时为别人考虑,为别人思量,可有一时是为自己想想的?
不离开容相!死都不离开他!哪怕是他沦为阶下囚,哪怕是他会被砍头,哪怕是会株连她,她也不要大人孤孤单单的。大人虽然什么时候都带着温柔谦和的微笑,她却能够感觉得到那笑容中的孤独。她不要大人一直一个人!
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任容荫跪在地上死死拽着容谦的衣角,声声哀求,字字哭诉,求他让她跟在他身边,无论生死荣辱,让她跟在他身边。然而容谦只是淡淡拂袖,说了句:“好吵。”便拎起她轻盈的身子往外抛。那一刻她明明会武的身子却是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任自己被他这样轻轻一掷便越过高墙径自往地上落。泪眼模糊中看到的是容谦不忍的脸和抱歉的眼眸,身子重重落于地上,一种痛穿越心肺,剧痛下吐出一口血,最终连一句“大人”也没有喊出来,便昏了过去。
待到醒来之时,看见的是紫的脸。她急急抓了紫的袖子,却因为疼痛说不出一句话。紫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表情,还没有说出话便落下了泪。容荫那一刹那便知道了,她的大人,已将自己献了出去,小脸变得惨白,泪珠大滴地落下来。她其实知道,若非情势到了极度危急的时刻,大人是绝不会就这样将她扔出来。
看着荫已完全呆木的眼瞳,紫收了泪这才缓缓开口:“荫,别伤心别失望,大人现在也许还没有死。”闻言,容荫死了一般的眼眸中才重新亮起了火焰一般的光,她急急看着紫,希望从她的口中得到一丝半星容谦的信息。
然而紫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你已昏『迷』了七日了。大人他是在生辰那日被捕的。圣旨下到府里,说他强横欺主,专权擅政,押到了天牢里。用大枷关了三天三夜后,皇上下了旨,凌迟处死。”紫说到这里顿了顿,轻轻拉开了容荫攥得死紧的手心,不让她抓破自己的手心,再用手绢将她簌簌掉下的泪拭去,随即她轻轻拍拍容荫的手背,示意她冷静听她说完。
“第一日,割了……一百刀,全身都是血,痛,但是不算重伤,只是皮肉伤。那日晚上,皇上夜探天牢,却没有进去见大人,然后被一个叫淳于化的将军建议去观刑。第二日,皇上便去了法场。但是,在第二日的刑还没有用完的时候,也许行刑手也被一脸笑容的大人吓得不轻,一声大叫便成为了叛军行动的标志。皇上的情势很是危险,但是就在那刻,大人他……以神鬼莫敌的姿态挣脱了捆绑,一瞬间便来到皇上面前,给他把所有的危机化了。如今,皇上对外的口径是这是大人的苦肉计,就是为了引出叛军。但是,自那日大人跟了皇上回宫,至今没有下落。皇上说是大人在宫中调养身体,但是凭我的本事,最起码我是知道大人出了宫的,但是去了哪里,却毫无头绪。”
容荫最终埋下了头。她家大人最宝贝的除了皇上还是皇上,若是他离开皇上,那定是他不能呆下去了。一个被凌迟了两日的人,一个全身是伤是血是痛的人,一个用尽全部力量的人,哪里还会有生还的可能?
凌迟!凌迟!!皇上啊皇上,你真是孝悌兼备,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大好人,能够将那个把你带大,教导你、培养你、关心你、保护你的人毫不犹豫地凌迟!!
大人,很痛吧。生生将血肉从肉体割离,任身体血肉模糊。我知道大人你不怕痛,我知道大人你很强大,但是即使那样,你也会痛啊!为何在皇上下出这样血腥、这样令人寒心、这样暴戾的杀令之后,你还可以笑着去吓行刑手,你还可以用尽所有的力量去救那个讨厌你、对付你、杀害你的暴君?!他、根本不值得大人你为他付出你的一切啊!
可是……可是……没有人看到你的尸体,那么我可以相信你还活着吗?我要回去,我要回家去等你!容相,我的亲人!荫会永远在左相府等着你回家!她艰难地拉着紫的袖子说道:“紫,带我回去!”
紫紧紧握了她冰凉的手,轻声说道:“好,我带你回去。”随即冷冷一笑:“大人舍不得欺负皇上,舍不得他伤心,舍不得他难过,舍不得他『操』心。我段娴紫却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大人的仇,我若不报又怎能对得起大人的养育教导之恩?”
对不起大人,我不但没有听你的话劝住荫,反而自己也无法不给你报仇。只因,你是我们唯一的亲人了,若不这样做,心会很痛,痛到灰飞烟灭。
史靖园急急走入御书房,看见燕凛在龙椅上坐得笔直,面上的表情沉静如水,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史靖园心知他定是置自己的伤于不顾,又直接坐在硬木凳子上,想借这样的痛来表达自己的痛悔。
“皇上,您还是垫一个软垫吧。”史靖园忍不住开口劝。“不碍事。容相他……被我伤成那样,被我洗盐水澡,都没有哼过一声。我只是皮肉伤,还远远赶不上他的痛。”他淡淡地将史靖园的劝诫固执地抵挡在外。
那种倔强,让史靖园想起当初那个每日都等容谦等到半夜的孩子,想起在这五年中,那个每每提到容谦,再苦再难都不曾放弃进取之心的孩子。
原来,燕凛的倔强和骄傲是与生俱来的,从来不曾被他丢弃过半分。
“你有什么事吗?”燕凛见他呆呆立于下方,不禁开口问道。史靖园这才从自己的神思里回过神来,向燕凛一躬身:“臣将紫宵殿主替皇上召来了,据说有了容相的消息!”
燕凛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宣!”喜悦感顿时充满了心胸。有了容相的消息!他是不是可以很快见到他?他是不是可以请求他再也不要离开?他是不是可以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好好补偿他,像小时候那般,让他伴在身边,照顾他,守护他,只要能够看到他的笑容,便可以满足,便什么都不用再害怕担心?
一个穿着紫『色』华服的女子婷婷袅袅走入殿中,用完美的礼仪向燕凛行礼:“妾身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燕凛一愣,紫宵殿主,竟是……女子?
“平身吧。”燕凛毕竟是君主,虽然吃了一惊却并未失去稳重,将殿中女子叫了起来。细看之下,女子并无多少出彩的地方。身高一般,长相也并非倾国倾城,只是神态举止,都颇有大家之风。一种自然而然的气势,一种自然而然的端庄,就在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地释放。
这让燕凛想起了容谦,他也总是在微笑的表情中,掌控一切,思虑一切,将天下安然存于胸间,从不慌张,也从未失算。他就像一个神,站在高处俯视苍生。
想起容谦,燕凛心中不禁一痛,马上开口道:“不想闻名天下的紫宵殿主,竟然是一届女流,令朕惊讶无比。”
紫衣女子盈盈一拜,淡笑道:“妾身只是挂名殿主,殿中事务,都是由妾身手下处理的。”
“哦?那为何殿主此次竟然亲自处理事务?”
女子表情仍然是处变不惊的淡笑:“事关容相生死,小女子也想略尽绵薄之力。听闻容相乃是燕国一大功臣,他事幼主,却从未想过易主自居,他为皇上倾尽心力,也为我大燕倾尽心力,使我大燕社稷安康,百姓乐业。如今他重伤离去,小女子自然是要倾尽我紫宵殿全力来寻。不能让这样的大忠臣就这样受尽苦楚之后离开,更不能让他这样含恨而终啊。皇上,您说妾身说得可是?”
史靖园看着燕凛,他的脸『色』已是极之难看,心想这紫宵殿主讲话真不客气,字字句句都是箭,都是针,直直『射』向燕凛心中最柔软之处。
紫冷笑着看见燕凛的表情渐渐黯淡,眼波中的痛悔也丝毫不漏地落入她的眼中。痛苦吗?后悔吗?将那个将你带大,为你付出的人,毫不犹豫地推入死地,毫不犹豫让他血肉纷飞,毫不犹豫地让他痛让他难受。如今你知道痛苦,知道后悔了?
可是,在你下出那样血腥的杀令之时,你可曾想过,那个总是带着温和微笑的人,他也是会痛的?被自己养大,像自己的孩子那般疼的孩子,对自己『露』出獠牙,对自己伸出利爪,对自己刺出利剑,他的心,比起你现在,恐怕是要疼上千倍万倍吧?
所以燕凛,你是活该的!你欠容相的,我会让你慢慢还!
燕凛将手紧紧握成拳,大力到青筋暴出。紫的话,一句句刺入他的心。容相,容相!为何连一个江湖儿女都看得到你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