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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因为这样,燕凛才加倍觉得,那些无知的、甚至是带着鄙夷的,加诸在他身上的处种嘲讽和闲话,是多么地可厌可笑。
针对容谦的恶毒言语,在青姑一以挑众,打倒了十几个闹事的村人后,曾终止过一段时间——平安村的村民中,已没有任何人敢于挑衅青姑的武力,自然也就没有哪一个,会在她最看重的容谦身上说三道四,凭白惹她发火。
可是,这样的安静,在容谦走出村子,到茶摊上为她送饭的时候,就重又被打破了。那些闲闲坐着,歇脚喝茶的客人里,永远不乏一些好事之徒。虽然这些人未必有恶意,但眼见容谦这般形容,兴致来时,随口消遣上一两句,却总是难免的。
这些闲言议论,几乎三五日间总要有几次。虽然客人时常轮换,但论调却大体相同,听得多了,燕凛也有些麻木。虽仍是自责难解,更郁郁沉积,却已是没了最初听时,那几乎扔个火星就能引着的怒气,甚至,连具体哪一次是谁说了些什么,他也都印象不深了。
只有一次,因着卖艺人将方轻尘归楚一事当做故事来讲——其中还涉及那位修罗教的傅教主——情节颇显传奇,言语更极尽夸张,引得容谦大笑,才叫他记得格外清楚。只是,这深刻印象,其中倒有七成,是来缘于那人少见的失态,而另外三成……
因着容谦的关系,燕凛对小楼中所有入世者皆是极其关注。只是他所知有限,两世缘法,也只识得数人。而其中,方轻尘是叫他最早就识破了其小楼身份的人。
但此时的燕凛,心境却早与当初看破真相时不同了。
他不想再去指责方轻尘玩弄人心——尽管每每想起,还是难免要为自已的先人怅然遗憾——他早已不这么认为。虽然,对方轻尘,他仍是不是很了解,甚至,也实在没有太多的兴趣去了解,但是,他还记得,在那一夜的长谈中,那个叫做傅汉卿的人说,方轻尘和那人一样,都是伤心了的。
他不知道方轻尘如何,但那个人……容谦……在四次的入世中,到底经历过什么,他却是一清二楚。那许多深深的伤害,叫他想起来就要为之难过伤怀,而那方轻尘若与他一样,想来,那些狠绝行为的背后,也必是会有些他自己的苦衷吧……
如是的想法,说来,早是在燕凛刚刚意识到容谦对他的关爱时便已隐隐有了,只是那时他情绪激动之下,满心里都只有容谦一人,实在腾不出半分精力,去考虑那位楚国的方候爷究竟如何。而后来虽有数次将要思及于此,情形却也都是大同小异,因此,竟是到了这会,燕凛才在心中,为这位燕国历史上有名的人物“平反”。
只是,此时的燕凛尚不曾想到,在不久之后,正是这个方轻尘,有意无意之间,为他和容谦的重会创下了机缘。
不管是前生相伴的日子里,还是今世看过的记录中,在燕凛的记忆里,那个人鲜少有过大发脾气的时候,就连当日,为了他轻赴法场引来大祸,容谦也只是最初展现过怒火,而当他把燕凛按在腿上打屁股的时候,因着当时奇异的情况和复杂的心境,脸上是只挂着冷笑的。
而这次……
看着屏幕中,脸『色』阴沉如水,更迁怒于物,信手将桌上的茶杯拂下地来摔得粉碎的容谦,燕凛一时竟是呆住了。
他清楚容谦是为什么发的火。
方轻尘为什么会大费周章地将兰嫔死去的消息特意传到燕国宫中,早在当年那一场大『乱』之后,他就已然了悟了。而在知道了小楼存在的现在,他也已经明白了当年容谦对楚国格外关注的理由。
“原来是楚国!”
这个简单的信息,不管是封长清、安无忌,还是当年的自己,都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对容谦来说,这样的结论,已足以指明一切。当然,现在的他,也同样了解了个中原由,知道这是方轻尘想要利用自己、利用燕国的谋划,只是,他没有想到,这样的事,会引得容谦这样大发雷霆。
他甚至用精神力大吼着,要求小楼为他接通和方轻尘的对话。
基于保护个人隐私的要求,小楼学生之间的通讯并不会公开。至少,以燕凛这样最低端的、仅允许浏览的权限,是不可能听到的。
但是,若象容谦这样,自己放弃了单线通讯的权利,而直接开放了精神力大喊,却又是例外了。他漫无目的精神力喊话,其内容,早就通过播放设备,在半空中响了起来。
他要求和方轻尘通话……不计后果,不计代价,只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接通方轻尘,接通那个……暗算了自己的人……
看着一脸怒『色』的容谦,听着他全无顾忌地话语,燕凛只觉得胸中发痛,嘴中发苦,鼻中发酸,眼中发热。他想要理理心情,偏是百感交集,找不到一丝头绪。没奈何,只得挺挺身子,勉强定了定神,把自己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到屏幕中去。
因为进入了正常的通话模式,容谦和方轻尘说了些什么,燕凛已是不可能听到了。但看着容谦的表qing动作,他大概也能猜得到他会说些什么——那个人,必是在要求方轻尘放弃利用自己,也必是未能得到如愿的结果。而最后,他脸上显出的,那样坚定的神情,也明明白白地告诉燕凛,这一刻,他已是下定了决心,要站在自己这边,帮着自己,守住燕国的江山。
此后,容谦要扩大茶楼经营的想法,印证了燕凛的判断,而他那样毫无顾忌地与封长清扯上关系,利用其权势地位,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一座新茶楼经营得红红火火,闻名京城的做法,更是让他意识到,在这个时候,容谦就已经打算好,要准备和他见面了。
容谦有了这个心思,对燕凛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虽然他记得很清楚,他们两人的重逢只是一场意外,虽然他也知道,此时容谦这想法,还只是一个初步的意向,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宁可两人永不相见。但无论如何,想到那个人这样关心自己,为着生怕自己吃了亏去,宁可放弃他安适的隐居,不顾未来可能会有的种种后患弊端,一定要来见自己帮自己,燕凛的心中,便觉得无限快慰。
然而,另一方面,想起当年偶然听来到那些往事,燕凛又忍不住要痛彻心扉——他无法忘记,那个人为了叫自己在重逢时不至太过伤痛自责,是用了怎样近乎自我折磨的办法,才打理出他那份表面上的健康。
这样的心意,叫燕凛感动不已,可是,既已知道,他就不得不拂了容谦的好意。他不能允许自己逃避,不能允许自己明知道那个人为他受尽了苦累,却还闭上双眼,就那样享受着,这用容谦的血汗粉饰出来的太平景况。
对容谦复健中遇到的困难,和他付出的努力,在容谦二次受伤之后,燕凛其实是看过的。可即使如此,眼下重又见到相似情形,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体会到了心痛如绞的感觉。
为了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满意的效果,容谦复健的运动量,是一般人的几倍,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从早到晚,一刻也不能停止地练习,哪怕一次次地摔倒,也不能让别人扶助,而必得要用他仅存的那只左手,颤抖着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然后,又要毫不停歇地,重又继续那乏味枯燥的练习……
而这,也许还不算是最难熬的。
燕凛看到了容谦的饮食——所有的菜肴,都一律蒸煮得烂熟,且不加辛辣酸威的滋味。甚至,其中有些东西,光只是看着,都叫他想吐。
可是,那个人,就那样一顿又一顿地吃着。
即使他的神情明白地显示着,对这些东西,他已是无比厌烦,即使有的时候可以明显地看出,他的喉头僵硬的滑动着,脸上也是一副极想呕吐的样子……却没有一次,他不曾把一桌难以下咽的饭菜吃光,也没有一次,他会在一两个时辰之后的下一餐中,更换上任何一样,他平常爱吃的饮食……
他听说过,初重逢的时候,那个人虽仍有些清矍,看上去却已基本与常人无异的形容,来之不易!
他听说过,为了不让自己痛苦自责,不让自己受到刺激,不让自己承受那份,本该承受的惩罚,那个人,曾准备到何种地步!
可是……
看着安无忌说过的,他面对容谦,愤愤表达着对他这般拼命做法的不满,看着那个人如他所说一般,那样满不在乎的虚应着,却在被批评过于牵强着相,被以近乎是指责的态度说着“你就这样想见他”的时候,忽然那般柔和地笑着,叹息似地说出“我不放心”,再回想起当年那个只会自哀自怜的自己,竟在暗中怪容谦狠心舍得,不来见自己,燕凛就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悲怮,又是羞愧难当。茫茫然五味杂陈间,他忽然忍不住,对自己极冷极冷地笑了:
“燕凛,你其实,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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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旧事
安无忌与容谦的这场对话,在燕凛心中,掀起了涛天巨浪。这浪是如此之强,以至于,若是燕凛精神世界里的海洋里,边际处也有那巨大的礁石,也必是要被这样的浪撞出深深的痕迹的。
叫燕凛这般备受冲击的,不是安无忌说起来话来果然百无禁忌,而是那个人,心中,竟早是……明白彻悟如斯……
安无忌的话,其实已是揭得透透的了:
容谦已经做得够了——为这个国家做得够了,为他,也做得够了!
安无忌是这般想的,或者,任何一个真的了解一切的人,任何一个,敢于看清事实的人,都是这样想的吧。十余年的辛苦,十余年的付出,十余年间,那个人为他赔上了自己的时间、精力、地位、名声,甚至是他自己的『性』命……
这样……真的是……够了吧?
可是,为什么,他却还是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回来,继续为这个国家——为他——付出……
那个人手掌举国大权十余年,几次历世,更是早将许多事情看透经尽了。他怎么会不知道,他若重现朝堂,便是给君主群臣都出下了天大难题,到时势必要引发朝局『荡』,凭白树敌无数;他又怎么会不明白,以他的身份地位,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天长日久,只怕也将难容于帝王。
到时候……
燕凛苦苦欲笑,却又有莫名的涩然沉重,坠在心间唇畔,叫他胸如山垒,连嘴角也翘不起半分。
到时候会如何,那个人,分明是知道的。
因为知道,才会一直不回来。
才会,宁可守在京郊陪他看他护他,也不肯与他见上一面。
安无忌情急之下,那般直接了当地说出来的、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以他的智慧阅历,又岂能不知?
然而,他说,他不放心……
是因为那个方轻尘吧。燕凛心下了然,不由得便想要叹一口气出来——当年的自己,其实也并没想错,可那背后涉及小楼的种种,以及远方国度中的密情暗讯,在那个时候,又哪里探得出来?如是错误,认真说来实在是非战之罪,却偏偏,后果会严重非常,于是,『逼』得那人不得不重回风口浪尖之中,为自己挡下这一波风雨。
这样说起来,倒真该谢谢那方轻尘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