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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哪里都不讨人喜欢。”
两人对峙着,一个怒火中烧,一个无动于衷。
最后还是李沅先败下阵来,“反正你也很可厌。”
“是。”十四郎居然承认了,“但我比你有自知之明。”
李沅无言以对,半晌,只好将话题拉扯回去,“你既觉着我可厌,不爱理我,为何还要跟我说这么多废话?”
十四郎微微一怔,想了想,道,“若连我都不说,还有谁会告诉你这些?”
“那还真是感激不尽啊!”李沅道。
兀自气恼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去。十四郎取了茶具来浣洗,将他晾在一旁,李沅便追在他身后辩解,“但我才不可厌呢,我又不像你,又孤僻,又阴沉,还较真。我这么俊朗的少年,怎么可能不讨人喜欢!”
沸水浇在茶盏上,腾起一片雾蒙蒙的白气。
李沅终于绕到十四郎的对面,能和他当面对质,就被那蒸汽遮住了视线。气恼的抬手挥开。
“你只记恨我不肯同你玩耍,却不记得是你欺负我在先。你身旁莫非就没有知晓原委的人?却无一人纠正你——我猜想,怕还有许多人附和你,加深你对我的成见吧。你英俊倜傥、聪颖过人,于我何加焉?你自负蛮横,归咎于人,却着实令我受害。究竟是可厌还是讨喜,你就不自知吗?”十四郎垂着眼睛,“可话又说回来,讨不讨人喜欢对你而言有那么要紧吗?”
李沅自我中心惯了,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正经的解释他为何“可厌”,难免觉着别扭。然而他毕竟是聪颖的,已明白十四郎想对他说什么。
“我只是觉着,被你这么可厌的人说不讨人喜欢很不甘心并不是真的在意。”他安静的看十四郎用沸水烫洗茶盏,半晌,才又道,“治理天下又不是靠讨人喜欢。”
十四郎抬头瞟了他一眼。
李沅又道,“觉着我大逆不道?”
十四郎摇头,“这屋里并无旁人。”
李沅轻蔑的一笑,“有旁人在也没什么可怕——昔日家宴上,阿翁曾问我日后志向,我说要成就秦皇汉武之功业。阿爹满头冷汗,焦急的向我施眼色。那时他是太子,在天子跟前却连帝王功业都不敢提”谁能想到,日后他竟有胆量弑父、弑君?
李沅甩开杂念,道,“记得你的志向是为贤相、辅佐明君。阿爹这种品性,断然不可能破例任用你。但我能。有朝一日我登上皇位,你便来做我的诤臣吧。若才堪配位,我必定力排众议,令你执掌政事堂。”
十四郎不觉失笑——事到如今,贤相二字竟依旧能打动他的内心。
可是他们二人,一个资辨捷疾,矜能勇进,日后却未必不是纣王之流。一个才质庸懦,忧愤而无为,眼下已是百无一用之辈。两个尚不解人间疾苦为何种滋味的无知少年,便敢空口立下远志,认定自己将来可左右家国命运。
天底下最荒谬可笑的事,也无过于此了。
“你可知当日我向二哥哥说,日后要当他的宰相,二哥哥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他说——你当我宰相之日,父皇在何处?”
这确实是他阿爹会说的话。
只是十四郎以此作答,未免令人羞恼,“你放心,我做事保证光明正大——就算我要作恶,也必定是众望所归、明火执仗的作恶。到时候你尽可以破口大骂,不用跟个怨妇似的在这里含沙射影,欲言又止。”
十四郎又觉着荒谬可笑,又不知为何,竟能听懂他在说什么,“没听说作恶还有众望所归的。”
“反正我就能!”
这份属于少年人的不合时宜的骄傲,在此刻却令人倍感亲切。十四郎抿唇笑起来,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越笑,李沅便越觉着恼火,“笑什么笑——你到底入不入伙?我可把抄家灭门的话都告诉你了!”
十四郎越发想笑,却知道再笑李沅可就真要老羞成怒了,便道,“莫非你还要灭我的口吗?”
李沅轻轻一哼,“你以为我今日是做什么来的。”
——原来他今日在门前徘徊不去,是在犹豫要不要杀人灭口。
十四隐约猜到了原委。忽就意识到李沅并非突发奇想来胡言乱语,他适才所说的话,竟都是痛定思痛之后,所立下的誓言。
也许,他是想要自己来为他见证。
十四郎看着李沅——他亦不知想从李沅眼中确认些什么。
而李沅不闪不避的、高傲的正视着他。
十四郎便也直视他的眼睛,说,“我不做你的诤臣。若你刚愎昏庸,我便讨伐你。若你有治世戡乱之心,我便来辅佐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李沅逸气峥嵘的同他击掌为誓。可空口说完之后,又觉得好像有些幼稚。
加之十四郎又没那些推杯换盏的热情与圆滑,豪情过后,两人不尴不尬的空手站在那儿,除了幼稚,就只剩下羞耻。
李沅忍不住就嘴贱起来,“话说回来,若我刚愎昏庸,你打算拿什么讨伐我?就算要当荆轲,你武艺也不如我吧。”
十四郎风轻云淡,“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
锦瑟无端(十)()
云秀坐在屋檐上;看着白云如鸽群般扑撒在远方的蔚蓝晴空上。
屋檐下;叔侄——也或者是知己、是敌手的二人并不热络;却又自在、肆意的说着话。
云秀听着那个熊孩子傲慢的;甚至有些强词夺理的发言;能想象出十四郎那双眼睛如何如蒙尘的明珠被激流冲刷荡涤着一般;渐渐恢复明亮的光彩。
那个看似沉寂;可温柔不争的表象之下却流淌着救世的热血,有着比任何人都更天真却又比任何人都更纯粹的理想的少年,才是她认识的十四郎。
可她并不是那个能将他从消沉中唤醒过来;重新点燃他那份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顽强的入世之心的人。
——果然,放那个熊孩子来见十四郎,是对的。
只是他们的遨游计划;可能又要修改了吧。
日暮鼓声鼓声响起时;云秀不知为何又想起了令狐十七。
她想,就算十四郎依旧要同她一道去远游;也还是时常带他回来;去同熊孩子吵吵嘴吧。
人都是需要伙伴的。
十四郎送走了那个熊孩子;云秀便自屋檐上跃下;解去了隐身术。
十四郎回院子里时;她正捧着茶杯喝水——那俩人光顾着吵嘴似的聊天;烹了半晌的茶,竟都没喝一口。
听闻声音她回过头来,若无其事的看着十四郎;缓缓眨了眨眼睛。
这场景;倒有些像是野猫钻进院子里来吃供品,恰被人给捉了现行。
但心虚的居然不是那只不请自来的猫——而是同外人聊得太欢,忘了给家猫喂食,致使它像野猫般自己来寻食的主人。
当此情形,十四郎却也只能回以愧疚的沉默。
云秀搁下茶杯,又拿了枚茶果子吃。那果子酥脆,咬下去沙沙的一声“咔”。
她一边看着十四郎,等他说话,一遍吃果子。
直到她拍去手上残渣,打算再斟一杯茶水来润喉,十四郎才上前执壶,帮她倒水。
——依旧一副知道自己做了坏事,却既不能认错,又无由解释的模样。
云秀喝了一口茶,先说话了,“早先说去云游——你想先去哪里看看?”
十四郎并未犹豫,他确实认真考虑过,“扬州一带。”
“扬州一带是扬州呢,还是扬州东?南、西、北?”
“向北。”
“那就是青、徐、淮西一带?”
扬州向北到这三镇,尚有四五百里路程。云秀略过了所经州镇,直接点明这三地。
而十四郎却认可了,“便自扬州向北,先游历这一带”
“而后继续前行至河朔吗?”
十四郎竟愣住了——似乎直到云秀点明了重点,他才终于意识到这行程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他决定要遁世之后,却在规划云游的行程时,自浩淼江湖之中,不偏不倚的选出了那条最忧栗乎庙堂之上的路。
他知晓云秀的愿望,当他问云秀是否还愿意和他共游时,其实是在回答云秀当年的邀约。他以为自己是打算随心悦的姑娘忘忧弃尘,飘然远去——可实际上他也许只是想借此时机,亲眼去看看那些一直以来令他疑惑、关注、在意的实务。他和云秀同行,甚至去往同地,可他们所走的路、所见的景,胸口内鼓动的那颗心,却是不同的。
他利用了云秀想同他一道修仙的心愿,逃避眼下的困境,却是为了更深的入世。他为此感到了欺骗的羞耻。
可这时,云秀却抿唇问道,“我们还去不去?”
她目光明澈,皎皎无纤尘。就只是问他——还想不想去。
十四郎猛的醒悟过来——云秀压根就不在意他是入世还是出世的。她也根本不在意他云游的目的,她就只是想陪伴他走出眼下的困境。至于他打算如何走出来,走出来之后又什么打算,则根本就不在她的考量之内。
她的眼睛看着的,就只有他本身罢了。
她喜爱自己所喜爱的,却并不强求他与自己志趣相投。
想来就算有朝一日他变成了她所不喜的庸俗模样,她也只会如故事中的仙人般,以“从此再也没回来”的方式和他分道扬镳吧。
他几乎要忘了——他喜欢的不是寻常的姑娘,而是可遇不可求的、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
十四郎忽的就想知道,若他说不想去了——会不会提前迎来那个“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她”的结局?
大约不至于吧,他凝视着云秀,无奈的心想——但她的行程想来也不会为他而取消。她会略有遗憾但也无甚不便的自行出游,路上忽的想起许久没有见到他了,心生思念,于是归来寻他。最初是三五不时,而后是三年五载直到某次归来,只见满庭荒草,墙垣颓败,她牵住墙外捉着风车跑过去的儿童,询问此宅主人的去处,才得知宅子里那个老眼昏花的孤僻老头,早已死去多年了。
尚还年少,尚未别离的时光,竟如此珍贵啊。
但这一点,也只有他一个人领悟到了吧。
他说,“去。”
云秀便抚掌道,“那我们便先去扬州,然后自扬州一路向北到河朔。待这一路走完,再考虑后续行程。”
十四郎没答,反问道,“你自己呢,想先去哪儿?”
“天地万物皆有道”云秀笑道,“我哪里都想去,哪里都可去,无所谓先后。只是——”
她扫了一眼这庭院,目光落在庭中银杏树上时,冬日枯败的干枝上忽又有黄叶摇摇满树。
风过光影碎,那幻觉一闪而逝。
“还记得就在这庭院庭院中,你说你有自己的宅子和俸米,可以养得起小仙女了。”
那会儿奉安观在,华阳真人在,阿淇在,令狐十七也在她又寻回了十四郎。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正是她人生中最称意的时刻。谁知转瞬之间便支离零落了呢。
“这宅子还是不要荒废了吧。”她含着笑,眉眼弯弯,“我们时不时回来打扫一二——若在野外寻不到住处,又赶上什么阴晴雨雪,还能回来烹壶热茶,睡席暖被。”
“到时候我们都远在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