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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水袖急扬,砰的一声击塌了石壁一角:“敢来招惹我,又杀了我的人,我现在恨不得一口一口咬下她的肉!”
老金沉默而立,等待主人将怒火发完,尔后说道:“少主息怒……以后生擒冷双成,要杀要剐还不是随主人高兴……”
梳雪冷冷一哼:“我宁愿拼着身家性命,也要手刃这个贱人。”
老金默然,梳雪看了他一眼,冷漠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冤气?只能是我玩弄别人,哪能有人背后阴我?你莫忘了,有仇必报是我的本性!”
最后一口怒气吐出,她又冷冷一顿:“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火速撤离。走之前,记得派人去打探一下公子的消息。”
天色阴晴不定,薄日烘托云影。六月苍天如染病的西施,让美人不堪忧愁,长颦减翠,恹恹生出几分浓阴来。
冷双成置身花木,四周花香熏面,人声鼎沸,而她静坐枝丛间,双眼呆滞无神,茫然地盯着空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刚才好像有人讨要了梅花针法,她就被动地一字一句报出;秋叶这么做是否有深意?她始终想不起来什么……
“啪”的一声,掌风格外清晰响亮。
冷双成回过神,皱皱眉,看着面前的红衫女子:“程香,你打我干什么?”
“回神了?”程香伏下身,晶莹玉润的眸子紧盯住冷双成的眼,说道,“如果你也疯了,岂不是中了荒玉梳雪的下怀?”
一句话提醒了冷双成,她猛然起身,环视四周,这才发觉黑压压地站着许多人,大家面色忧戚,看着东苑世子府阁。
“你走开点,我要想清楚一些问题。”冷双成推开程香,走到一株墨绿挺直的庭竹前,开始凝神思索:“秋叶这次绝对不是假装,可他安排退路如此井然有序,明明知道赴约有危险,那为什么还如此轻易地中招?难道真的是天意使然?”
“他整顿好了所有的卫队,就等着两日后的大战,却未曾料到中途会发生变故?”
“他带了花碧透赴约,这又是为了什么?对了,还有软红……”
念到这里,冷双成突然惊醒,仿似从雪水中冒出,伶仃仃地打了个冷颤。“无论如何,秋叶吩咐的事情总有他的目的,只是我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程香走上前:“冷双成,你满身血污,看得骇人——喂,你去哪里?”
众人中就数吴算较为冷静,他听得程香呼唤,转身拦住了呆滞而行的冷双成,道:“少夫人,你去哪里?”
冷双成对上一双深灰黯淡的眼睛,皱眉道:“吴总管,我刚好有些事要问你。”
吴算第一次称呼冷双成为夫人,但是冷双成并未会意过来,紧声追问:“花碧透来自百花谷罢?是否是奇人异士?秋叶是否对你交代过什么,比如说软红的处置?”
吴算微微一叹:“碧透姑娘和公子一样,都有一项本领,那就是过目不忘。”
冷双成身子一震,低喊:“我明白了,原来他知道自己有可能遭受危难,多带一人去记住棋局!”
吴算颔首,叹息:“只可惜碧透也中了迷毒,如今也昏迷不醒。”
冷双成想了想,先按下这桩麻烦,又问:“那软红呢?”
“公子只吩咐,赴约归来后,即刻手刃软红。”
既然得到了再次肯定,冷双成不再犹豫,当前朝行辕后院走去。
阴翳的光透过小小气窗洒进室内,冷淡得有些薄情。清风拂过,一绝索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在万分静谧的暗室内,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锁生倒刺,闪闪发光。
软红瘫软在草席上,忐忑不安地盯着锁链。日晕渐渐散开,铁门扎扎而启,应声走进血气冲天的冷双成。衣衫搅成禇红,混杂着她和秋叶的鲜血,仿似瘦湖笃生涟漪,一圈圈一道道勒在身上。
光映寒华,满室的杀气怎么也抑制不住,如同眼前血污的身影,模糊了软红的眼睛。她惊恐地骈足抵手后退,呼叫:“少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冷双成冷冷一笑,过度的怒意令她苍白肌肤染上一抹瑰丽,“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你家主人重伤了公子!如今他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你说我能怎么了?”
语声虽然混乱,但软红已经心明,她的眸中透出惊慌,背抵墙壁哆嗦:“求求你,放了我……”
冷双成遽然伸出手腕,掐紧了她的脖颈,冷冷道:“一旦事关我重视之人,我谁都不会放过。”食指和拇指绾成一个扣,紧紧收起,过了片刻,软红头颅一歪,如同真真正正的落花,飘洒在草席上,再也不能飞扬。
行辕东苑内,秋叶面色苍白,静寂躺在柔和床帏间。漆黑如墨的发丝分拂两旁,越发衬得面庞的惨白和冰冷。俊美的脸上已无一丝血泽,仿似覆盖着层层雪被的山峦,随着雪花纷扬,逐渐抹去最后的一点生机。
一阵清清湿气扑来,冷双成被人推进了门。
银光和吴算闻声而望。
冷双成面目呆滞,两眼直勾勾地看向床上,洗尽了血污后,露出周身冷漠淡雅的气质来。她的发丝轻束脑后,白皙脸庞如同玉质般透亮,沐浴过后,身上套着一件月白衣衫,袖口束紧丝带,随风飘荡着一抹蓝色。
紧袖宽衣,这是她要求穿戴的服饰,吴算心下不禁顿起一线敬意,因为他已明了冷双成如此打扮,正是为了方便利索出手,眼见公子已倒,她自发承担起了备战责任。
静寂中,银光首先戚然开口:“少夫人,方才你指点太医施针,保住了公子一条性命,为何他此时仍是躺着不动?仿似……仿似……”
冷双成突然冷冷地瞥视一眼,银光立即将“死”字吞没,垂手不语。
“秋叶这伤我医治不了。”冷双成双眸呆滞,缓缓坐在床侧,“我方才滴血试验,证实了药人主料是天烛子,此毒阴寒无比,我也是束手无策。”
吴算接口道:“那如何是好?”
“先用护体露将他静养着,待我战后归来,我亲自送他去寻药王前辈。”冷双成提及天烛子,猛然又想起了碧透,连声道:“我真是糊涂,险些忘记正事……银光,你去取一副棋来。”
银光取得棋来,冷双成走近,沉吟着放下数枚棋子,说道:“吴总管,秋叶危急时,曾以唇语传意,说棋局中暗含周易之术,这些玄方我就不懂了,我只能尝试着还原这局棋势。”
连下几子后,她又察觉不妥,挑挑拣拣重新放过。
吴算伫立一旁,耐心地看了许久,看出了些门道,先是叹息一声:“这些纵横捭阖的手段,亏得公子幼时研习,差不多也继承了东阁先生半个阴阳家的衣钵。”
冷双成心中一动,不禁脱口而出:“总管可否讲讲秋叶小时候的事情?”
吴算点头:“缓缓再说吧,先请少夫人摆出棋局。”
冷双成再次低首,轻动寒袖,依言摆放出棋子。白子黑子参差落盘,黑色如山峰凝聚,白色似月华光洁,只是白子亦如横列的秋寒,阻隔了层层山峦风光。
“这几枚棋子怕是落在此处吧?”吴算斟酌着开了口,“从少夫人所列局势来看,荒玉已是强占了攻势,白子尽管歪斜,成不了一条线,但亦能看出是乾卦走向。”
冷双成回道:“这些阴阳学说我一窍不通,但凭总管裁夺。”
吴算转头唤银光,推算出秋叶上棋山对弈的时间,回身笃定说道:“仅仅一刻钟能落定百子,可见荒玉此人的狂妄,想必当时心中志得意满,自以为布局周全,不曾提防泄露了她的秘密。”
冷双成追问:“总管如何肯定?”
“乾卦又称健卦,六乂为阳,象征天道刚健,表明兴盛强盛。”吴算伸出手细细解释,“乂辞对应着潜龙、现龙、惕龙、跃龙、飞龙、亢龙六步,荒玉借此无意透露出她的心思:正是潜伏深渊,等待着蛟龙升天。如此狂妄之人,以天为喻,吴算实属第一次见到。”
冷双成默然片刻,突然寂然一笑:“不枉我煞费苦心。”
吴算和银光双双惊疑地看着她。她挑起一枚棋子,置于手中仔细摩挲,体味掌心的那抹温润细颤。“此次打入荒玉内部,除了要套出药人方子,我还有个最大的目的,那就是引发荒玉梳雪的怒意。只要她越是恨我,我才越有把握引她进圈套。”
抬起头,冷双成眸色坚定,决然说道:“她数次犯我,我一定严惩不饶。为了将她和密宗一网打尽,我已经忍得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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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
府阁内外景色迥异:室外碧树满院、翠竹环绕,荷苑水流映带左右,叮咚如鸣环佩;室内淡香熏人、帘帏低垂,只余穆穆清风窸窣穿过,明灭可见帘外的一两分夏景。
秋叶静寂无声,依然平卧如石,往昔的冷漠容颜带了凝重的苍紫色,宛如美玉浸渍了淡紫光华,更透那份沁凉见骨的质地。
帘卷西风,床上人一动未动,墨黑的双眉仿似镶嵌在如画脸庞上,不生一丝颤动。冷双成细细瞧着他的面目,看了许久,只觉这是第一次打量得如此仔细,就像在赏鉴一幅笔墨深远的画卷。
“秋叶的心思一向藏得深,此次赴约他难道一点也不担心?”
冷双成一直默默思索这个问题,询问银光及吴算,他们两人也说不出什么端倪。风轻过,鬓边的星星白发散成几缕,顺风飘拂,枯槁的白色掠过眼前时,将沉浸在悲痛中的冷双成唤醒:身体受寒毒反噬,离昏厥的日子越来越近,再不敛神办正事,只怕时间来不及。
床帏经帘幕绕隔,留下些参差落差的阴影,冷双成一袭月白衣襟静坐其间,脸侧的白发极为醒目。吴算瞅着冷双成一如沉默塑立的雕刻,颓败的发色令他无端地想起一句话: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方才面对他的追问,冷双成揭示了她隐含的心思。
——有了两年前与秋叶对阵的经历,冷双成判断出荒玉梳雪性情乖张,在她反复多次的撩拨下,想必荒玉按捺不住火气,最终会被她引进圈套。
——再追问具体地点、具体计划时,冷双成拒不开口。
指下传来冰凉胜雪的触感,如月出光华的清冷,指腹间是丝滑一般的流畅。冷双成根本无意识地移动着手指,细细摩挲秋叶下颌、脸庞,仿似平素他触摸着她一样。
她要牢牢记住他的模样,此去无方前途凶险,倘若发生变故,送他去医治的便是另有其人了。
谁都无法预测明日的命运,这个教训早在幽州时,老天爷就活生生地告诉过她。
吴算看着冷双成的侧脸,撩起袍角,突地向她跪下。
双膝嗵的一下砸在寂静冷硬的大理石厅面,骨骼错顿有声,打破了府阁内的宁静。冷双成微侧面容,端坐不动,皱眉说道:“吴总管,你这是怎么了?”
“吴算亏欠夫人极久,早应向夫人赔礼。”
冷双成面色更白,连忙起身虚礼扶向吴算,道:“看总管这神情,令我想起一件事情。”
吴算垂首不语。
冷双成轻问:“可是秋叶逼迫你如此待我?”
吴算的脸形如枯木,一双犀利的鹰眼却明亮如烛火:“公子没有强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