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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藤缘(上)-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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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这荒山更是作怪,你们那个宗主拉我修道,什么四等五等,什么辈分尊卑,早知道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压根就不会来!”
  听罢他气鼓鼓的一通话,陆寒江倒笑开了。
  “哦,果然不是修行的卜者,宕拓派开宗立派数百年,除了那谢清漩,你可是第二个外道弟子。”
  纪凌耳朵捉到“谢清漩”三个字,哼了一声:“他是个鬼吧!”
  “哦,你知道他。”
  陆寒江拿鞋尖勾来枯叶,盖住脚边的免骨。
  “他当初上山时可连个鬼都算不上,五年前黎子忌带回来的是一具尸首。”
  纪凌豁然抬头,陆寒江看他瞪圆了眼,刻意卖个关子,不往下说了。
  纪凌看出这人有些小孩心性,顺着他问:“到底怎么回事?”
  陆寒江得意地点了点头。
  “你可算问对人了,再没哪个比我吏知道这中间的底细的。这话得打黎子忌身上说起,你知道他吧?”
  见纪凌颔首,陆寒江又说了下去:“他跟我们宗主是亲兄弟,可脾气性子却全不一样,不喜清修,最爱吟风弄月,常去人间流连,自打八年前在外头结交了谢清漩,更是终年不见人影。 
  “五年前的冬天,那天我刚好在宗主屋外值夜,天还没亮,他突然套了个车回来,带了谢清漩那个妹妹,扑进来就求宗主救人,宗主气坏了。
  “须知这宕拓岭是玄武王的福地,道行浅些的都进不来,更别说把个尸首弄进来了。可不知道宗主是太疼他弟弟还是怎么着,最后还是替谢清漩作了法。
  “命讨不回了,却保住了元神,又过了半个月,将那两兄妹收进门来,谢清漩这人确有些悟性,兼之师父看得上眼,短短三年就从五等弟子升到了一等。”
  说到此处,陆寒江叹了口气。
  “我在这门中待了六十余载,也就是个二等。你既是宗主看上的,莫跟着我胡混,两三年后说不定又是个人物。”
  他起身拍拍屁股,就要下山。
  纪凌坐在原地,拈了根草叶,冷笑一声。
  “一等又如何,还不是个行尸走肉?”
  陆寒江怔了怔,眯眼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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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倒没看出,你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纪凌拂衣而起。
  “我可不是修道来的,你要愿意,我们搭个伴,把这一山的兔子都逮尽了!”
  陆寒江抚掌大笑,说了声:“好!”
  二人一路下山,纪凌忍不住问:“你也是个痛快人,干嘛憋在这里?”
  陆寒江看了他一眼。
  “你可知我年岁?”
  纪凌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怎么看眼前这人也不过二十来岁的样貌,可念及他那句“拔在这门中待了六十余载”,倒又疑惑了。
  陆寒江伸出一根指头。
  “到明天春暖,恰是我一百岁生辰。呵呵,修道自有修道的好,谁不爱长生不老。”
  纪凌暗暗吃惊,脸上却故作不屑。
  “此地这么无聊,便活百岁也没意思。”
  陆寒江哈哈大笑。
  “我贪的不是‘长生’,而是‘不老’,普通人五六十岁已是弯腰曲背,焉能如我撒鹰走狗,享世间快活。”说着,拍了拍纪凑的肩膀。
  “难得投缘,我认你这个小兄弟,哪天得了空,教你些小小把戏。”
  说话间,已到了玄武殿的后门。
  两人悄悄掩进门内,陆寒江拿簪子将锁眼重新拨上,道了声:“明日再会。”
  一猫腰,他跨过花栏,抄近道朝正殿跑去。
  眼瞅这人一溜烟没了踪影,纪凌背过身来,顺着长廊往前走。
  这玄武殿内楼宇重重,曲径迂回,又兼树丛掩映,花影婆娑,路并个好认,好在纪凌是个识途的,才没迷了方向。
  纵是这般,等他摸到自己住的偏殿,也已是日薄西山了。
  这间偏殿前头有个小小的庭院,置几方太湖石,石边栽了树白色的碧桃花。时值春末,翠叶间花蕊堆叠,密密层层开了一树。
  树下立了个人,许是等得久了,玉色的花瓣落了一身、
  天边的斜阳正是欲坠下坠。昏黄的光影里,那人淡然的一张脸异样的柔和。
  晚风过处,送一脉甜香,中人欲醉。
  仿佛怕惊了个好梦,纪凌轻轻走到他跟前,默默端详着他。
  那人耳力却是极好的,略偏了头问:“纪凌?”
  “你怎么来了?”
  听纪凌这么问,那人笑笑。
  “我该问你:怎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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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为这个来的!”
  纪凌冷哼了一声。
  “这会儿找上门来了,早间你可不是这张脸。”
  谢清漩微微变了颜色,纪凌一把捏住他下颔,抚上那水色的唇。
  “你跑这趟,怕是不情愿吧。其实我成仙入魔又与你何干呢?你不口口声声要除了我的么?嗯,怪只怪你命不好,你我总是缠在一起了。”
  说着纪凌把那人拢进怀里,贴着他的耳廓恶意地低语:“你师父把你给我了,对吧?”
  “啪”地,纪凌左颊重重挨了一下。
  纪凌一时傻了,他长到二十岁,从来只有他甩人嘴巴,几曾吃过这样的亏。
  等同过味来,心火腾地就上来了,他扬手要打,谢清漩却自己往后跌了两步,直撞在碧桃树上。
  那满树的白花都熟透了,经不得碰,打着旋儿,零落而下。
  有几瓣沾在了谢清漩的脸上,他那张脸却挣得比花瓣还要白上几分,眼帘紧紧合着,跟个死人一样,只有垂落的右手一个劲地在颤抖。
  对着这样的谢清漩,纪凌的巴掌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他那句话本是随口说的,可看这光景,竟是歪打正着了。
  纪凌平日里最恨谢清漩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可真扒下他那层画皮,摸着血淋淋的肌骨,倒又不忍了。
  他不由想到那口乾坤袋里谢清漩绝望的模样,那一滴清泪,还有将一腔子热血还给自己的疯狂。
  这么想着,他满怀邪火渐渐熄了,胸口泛上一股莫名的滋味,酸酸涨涨,说不清,道不明。
  纪凌双手捧定了那人一张脸,动了动嘴唇,却又无话可说。
  此时日头滑下了西山,只剩些余晖,小小的庭院便似浸在一坛酒里,浮浮薄薄,到处是琥珀般的颜色。
  指底的肌肤润滑如玉,透一点温腻,纪凌不觉有些恍惚。
  手指沿着谢清漩的脸颊往上爬,抚过挺秀的鼻梁,覆住了扇子般低垂的睫毛,手底好像罩住个蝴蝶,微弱地翕着翅,忽地掌心暖暖地润湿了。
  纪凌“咦”了一声,待要拿开双手,却被谢清漩按住了。
  “不要。”
  纪凌素知这人外柔内刚,却不料到了此时他还要逞强,不愿在自己面前落泪,心里生出几分怜惜。
  他叹了口气,把谢清漩的脑袋按在胸前。
  他低声说:“放心,我不看。”
  谢清漩怔了怔,慢慢地放软了身子。
  纪凌揽住他的背,把他往怀里带。
  六月天气,两人身上都没几层衣服,贴得紧了,彼此的心跳都压在对方胸骨上,虽是各怀心事,却也是说不出的亲密无间。
  半晌谢清漩轻轻推开纪凌,仰起头来,脸还是煞白的,却不见了泪痕。
  暮色裹一对空落落的眸意外的动人,纪凌心里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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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得到我吗?”
  谢清漩摇了摇头,纪凌不死心,把他的手抓过来,贴在唇上。
  “你作法时不是会开鬼眼么?那时总见过我吧。”
  谢清漩嘴角透出一丝苦笑。
  “你若问的是这层皮相,我看不见,一切妖魔入了我的鬼眼,都会现出原形,”
  纪凌暗自心惊,却故意笑了问:“哦,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模样?”
  “你真想听吗?你是一棵鬼藤,藤蔓间俱是淋漓的汁液,放一树紫幽幽的花,一朵朵张牙舞爪,腥臭非常……”
  “够了!”
  纪凌厉喝一声,将谢清漩的双手按在自己脸上。
  “看不见,你总摸得到吧?这才是我。”
  “不过是个皮囊。”
  “你见的也不过是虚相!”
  两人一时默然,这世间的真伪虚实,谁能说得清呢?
  没什么是可以推敲的,剥掉了浮华,下头总是千疮百孔。
  寸人若漂萍,总得信些什么,抓一缕浮根,拿一层画皮哄住别人,也哄住自己,挨过百年,便是一生。
  纪凌从不曾想过这些,此刻念及:心中一片茫然。
  他生在太平盛世,又有父辈的爵位庇荫,凡事都有人尽心竭力地帮着打点。日子过得顺滑了,项上那颗人头也就真成了个吃饭的家伙。
  可眼前疑团堆叠,由不得他不想,谢清漩的心意,黎子春的算盘,这一切的一切,他看不透,却又事事关己。
  撂不下,也推不开。
  “你给我句实话。”纪凌说着,把脸深深埋进谢清漩的双掌。
  “你恨我吗?”
  “恨。”
  谢清漩答得意外的快。
  “那为什么还来?你知道……我见了你,总不会放过……”
  纪凌觉着谢清漩的手指挣了一下,却还是柔柔地托着自己的脸孔,他心里更明白了。
  “你师父让你来的?他知道我们的事吧?”
  谢清漩低低地说了个“是”。
  纪凌抬起脸来,见谢清漩咬紧了唇,咬得太狠,都见了血,一把扣住他下颔。
  “你不疼吗?”
  谢清漩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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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恨我自己。”
  “傻瓜,你是让黎子春卖了!”
  谢清漩拍开纪凌的手。
  “祸事俱都是我惹下的,师父也是没有办法,当然他也看中了你的天分,想纳你到玄武王的座下,来年魔尊更迭,一场恶斗就在眼前,多个人,也总是好的。”
  纪凌冷笑。
  “所以,你就肉身布施?”
  谢清漩淡然一笑,恰似暮色里绽了一朵幽昙。
  “你要是不要?”
  “要!”
  纪凌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为什么不要?”
  ***
  话一旦挑明了,这日子也就顺滑了,一天天流水样的消磨过去。
  玄武殿果然是个清修之所,喜怒哀乐,到了此处都淡漠了。
  纪凌原是个爆脾气,稍有不是便要炸的人。可周围的人知道他来头不小,能避则避,能躲则躲,转过脸来又是风轻云淡。纪凌就似对了一堆湿棉花撒气,好没意思,渐渐倒也收敛一些。
  白日里便是打坐念经,可眼见着枝头红肥绿瘦转了绿肥红瘦。
  一场夏雨浇过来,花都落尽了,纪凌跟那本经书还是相逢不相认。
  他打坐总是人在心不在,或者干脆连人都不在,跟陆寒江眉眼一对,便溜去了后山。
  近来这宕拓岭上的飞禽走兽都遭了殃,两个混世魔王聚了头本就够糟,陆寒江又教了纪凌些法术。
  最初纪凌不过能变成个鸦雀,还时时失手,练得熟了,袖子一挥竟能腾出鹰来。
  他变出的鹰与别个不同,刁猛异常,直撵得岭上的免子逃无可逃,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树上,图个干净。
  陆寒江每每对着纪凌的鹰嗟叹不已。
  “你天分甚高,只是一身戾气,成仙人魔,一念之间。”
  起先陆寒江跟纪凌交游还避着人,到了后来,明里暗里都混在一处。
  纪凌有了酒便去找他痛饮,陆寒江跟一干二等子弟合住一个院落,那些人见纪凌来了,一一个个急急掩门,他俩也落得快活。
  一人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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