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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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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休息了一天,我已经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思索过一番,我下定最大决心,决不在他面前有片言只语提到康佩生。就我所知,他恨这个人恨之入骨,我要是提起,他准会去找康佩生拼命,结果必然自取灭亡。因此,我和赫伯尔特在他壁炉跟前一坐下来,我劈头第一句就问他相信不相信文米克的见解和消息来源。

    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答道:“那还用说,好孩子,贾格斯还会不识人!”

    我说:“那么,我已经和文米克谈过了;我特地赶来把他提醒我的一些事和他的一些意见讲给你听。”

    于是我一点一滴说给他听;只是瞒住了康佩生的那件事。我说,文米克在新门监狱听人说(至于是狱吏告诉他的还是犯人告诉他的,我就不得而知了),已经有人在怀疑他,我的住宅已经遭到监视,文米克主张他暂时避避风头,建议我暂时少和他接触;我还提起文米克说过,以后还是送他出国为好。我还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我当然跟他一起走,或是他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去,那得听取文米克的意见,他认为怎样安全就怎样办。至于出国以后又当如何,我并没有提起,一则我自己脑子里还是稀里糊涂,没有个头绪,二则眼看他已经变得这样温和,而且为了我分明已经遇到危险,我心里也很不安。至于他要我改变生活方式,铺排场面一事,我对他说,我们目前的处境是这样变幻不定,这样艰难,还要铺排场面,岂不是荒唐可笑?弄得不好还要坏事呢。

    对此他也无法否认,而且他自始至终都很讲理。他说他这次赶回国来,实在是一种冒险举动,他早就知道这是一种冒险举动,因此决不会不顾死活,险上加险,又说,有这样的好人帮他的忙,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赫伯尔特一直望着炉火在想心事,这时候也说道,他听了文米克的建议,也想到了一个主意,或许提出来谈论谈论不无好处。他说:“汉德尔,我和你都是划船的能手,一旦时机成熟,我们何不自己划船送他出去。既不用雇船,也不用雇船夫,这样一来,至少可以免得引起人家的怀疑,我们处处都得防范。不是时令也不要紧;你可以马上去弄条船来停在寺区的石埠跟前,经常在河上划划,你看这个法儿可妙?等你养成了划船的习惯,还有谁会注意你呢?你划上二十次或五十次,到第二十一次或第五十一次就不会引人注意了。”

    他这条妙计深得吾心,蒲骆威斯更是听得高兴极了。大家一致同意立即照计行事,并且言明,如果我们的船穿过伦敦桥经过磨池浜,蒲骆威斯可千万别招呼我们。我们另外还约定:他每次看见了我们,如果平安无事,就把他屋里朝东的百叶窗放下来,作为信号。

    商议停当,又把各事安排就绪,我便起身告辞,并且关照赫伯尔特,我们最好不要一起回家,请他过半小时再走。然后对蒲骆威斯说:“我真不愿意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可我相信你待在这儿一定要比待在我身边安全。再见!”

    他握紧我的一双手说:“好孩子,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你再见,这‘再见’两字刺心得很,还是跟我道一声晚安吧!”

    “晚安!赫伯尔特会经常为我们通消息的。你尽管放心,等时机一成熟,我也都准备好了。晚安!晚安!”

    临别时,我们认为他最好不要相送,只消拿一支蜡烛站在房门外边的楼梯口照一照我们下楼就行。走到楼梯上,回头望望他,想起他从海外归来的头一天晚上,我和他的位置恰恰和今天相反;那时候万万想不到,和他分手竟也会使我心头感到这般的沉重和焦虑。

    再一次走过巴雷老头的房门口,又听得他在咆哮谩骂,看来他一直没住过嘴,而且也不打算住嘴。到得楼下,我问赫伯尔特,蒲骆威斯住在这里是不是用的这个姓名?他说当然不是,用的姓名是侃贝先生。他还说,人家只知道侃贝先生由他(赫伯尔特)抚养,只知道他十分关心侃贝先生,要让他住在这里得到很好的照料,过清静的生活。因此,我们来到客厅里,看见乌英夫人和克拉辣坐在那里干活,我便守口如瓶,根本不提我和侃贝先生有什么瓜葛。

    我告别了那位温存可爱的、深褐色眼睛的姑娘和那位虽然年已半老、却能始终真心成全这一对小爱侣的慈母般的妇人之后,只觉得连那青铜老胡同也和我来时大不相同了。尽管巴雷老头已经年迈龙钟,骂起人来粗野无比,然而可以无憾的是缺凹湾里毕竟也洋溢着无限的青春、信任和希望。我不禁想起艾丝黛拉,想起和她分手的情景,一路回家,心情十分凄楚。

    寺区一切平静如故。蒲骆威斯原来住的那几间屋子的窗户黑洞洞、静悄悄的,花园坊里没有一个人在闲逛。我在喷泉跟前来回走了两三次,才步下石阶,进屋上楼,看看四下还是杳无人影。身子疲倦,打不起精神,便马上上了床。后来赫伯尔特来了,到我床前,对我说他也没有发现什么动静。说完,还打开一扇窗子,望望室外的月光,告诉我说,外面的走道空落落的,一片肃静,简直像深夜教堂里的走道一样。

    第二天,我就去弄一条船。我一下子就弄到了,便把船划到寺区的石埠跟前,停在一个地方,从我屋里出来一两分钟就到。从此我便开始划船,一则练练功,二则要养成个划船的习惯,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也和赫伯尔特一起划。我常常冒着严寒和雨雪出去划,划了几次也就没有什么人注意我了。开头只在黑僧桥以西划,后来涨潮的时间有了变化,我便一直划到伦敦桥那边。当时还是老伦敦桥'2',有时潮水骤涨暴落,十分险恶,人们提起那地方,都视为畏途。好在我看惯了别人如何“一闪而过”,懂得了过桥的诀窍,所以也就在蒲塘的那些大小船只之间划来划去,一直划到蔼瑞斯。第一次过磨池浜,是赫伯尔特和我两个人用双桨划过去的,一往一返,看见朝东的百叶窗两次都放下了。赫伯尔特去看他,通常每星期不会少于三次,带回来的消息从来没有一字半句使我感到惊心。不过我总还是放心不下,我始终摆脱不了一个念头,总觉得有人在监视我。这个念头一旦钻进头脑,就像个幽灵似的缠住我不放。于是本来并无歹意的人,我也会怀疑他们在监视我,这种情况,简直不可胜数。

    总之,我无时无刻不为那个躲藏着的鲁莽汉子担足了心事。有时候赫伯尔特对我说,他很喜欢在天黑以后退潮之时站在我们住宅的窗口眺望那滚滚的河水,想象之中只觉得这河水流着流着,挈带着一切,都流到克拉辣那儿去了;我可没有这份乐趣,我忧思重重,只觉得这河水是流到马格韦契那里去的——只要看到河上有个黑点,我就认为那可能是抓人犯的驾着一条小船,飞快地,悄悄地去抓他了,好像不把他逮住就决不罢休似的。

    注释:

    '1'科克船长指詹姆斯科克(1728—1779),英国航海家,1775年任船长,后在夏威夷为当地土人所杀。

    '2'据考古学家考证,伦敦桥最早建筑于罗马占领时期。1176年重新修建,即“老伦敦桥”,桥下水流湍急,落潮时划船自桥下经过也甚危险。1824—1832年始建新桥。

第48章() 
接连好几个星期,没有发生任何变故。我们都等着文米克来,却始终不见他的踪影。要是我和他的交情只限于在小不列颠街的来往,从来没有到他城堡里去和他结为莫逆之交,那我也许会怀疑他这个人靠不住了;可是我深知他的为人,所以一分钟也没有怀疑过他。

    我的境遇开始露出凄凉光景,债主接二连三地上门逼债。我这个人也开始懂得了没有钱的苦楚(我说的是身边短少现钱),只得变卖了一些舍得下的珠宝来救急。不过我咬紧了牙关:眼前我既然还没有明确的设想和打算,那就决计不能再用我恩主的钱,否则就是昧着良心欺骗他。于是我叫赫伯尔特把那只没有打开的皮夹子交给他自己去保管,这才似乎感到满意了,因为这样我就可以说,自从他透露身份以来,我并没有利用他的慷慨捞到过什么好处(至于究竟是真满意还是假满意,那就很难说了)。

    艾丝黛拉大概已经结了婚,这个想法随着时光的推移压得我心头日益沉重。虽然我十之八九相信这件事早已成为事实,但又怕这种想法得到证实,因此报也不看,而且关照赫伯尔特千万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关于上一次我和艾丝黛拉见面的情形,我早就告诉过他了)。我整个的希望好比一件撕得七零八碎的袍子,一块块都被风儿吹散了,为什么偏偏要留着这最后一块可怜巴巴的小小的碎片呢?我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试问读者诸君,为什么你们也做出了不无类似的矛盾的事儿来呢——就在去年,或者上个月、上个星期?

    我过的是抑郁寡欢的日子,无尽的忧虑好似绵亘不断的重山,其中最大的一个忧虑犹如那凌驾众山的主峰,无时无刻不矗立在我眼前。不过,目前倒还没有添上新的忧虑。尽管我常常会心血来潮,生怕蒲骆威斯已被拿获,吓得会从床上跳起来;尽管我夜间坐在屋里静候赫伯尔特归来的脚步声时老是心惊胆战,唯恐他步子比平常急促,带着坏消息奔回来——尽管有这种种苦恼,还有其他种种类似的苦恼,日子却依旧照着老例常规过下去。我弄得一筹莫展,老是惴惴不安,提心吊胆,只得成天驾着小船划来划去,尽量耐着性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等待复等待。

    有时候潮情复杂,划着划着,老伦敦桥的桥墩和木桩跟前突然漩涡连天,小船划不回去,只得停泊在海关附近一个码头上,以后再找机会划回寺区的石埠去。我也很乐意这样办,因为这样反而对我有利:让住在河滨的人们多看看我这个人和我这条船,就更加习以为常,不以为怪了。这件小事,却使我两次于无意中遇见了熟人,我现在须得交待一下。

    一次是二月下旬,有一天黄昏时分,我在那个码头登上了岸。那天是趁着落潮顺流而下的,一直划到了格林尼治,又趁着涨潮赶回来。白天里是个大晴天,太阳下山时却起了雾,因此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在河上的船舶之中摸索而归。往返途中都看见他窗口的信号,知道他安然无恙。

    晚来天气转寒,身上觉得冷,便决定先去吃顿晚饭舒服一下。又想,如果马上就回家去,孤单单一个人接连待上几小时,也够悒闷的,倒不如吃过饭之后先去看场戏。伍甫赛先生听说颇为走红,此事着实可怪,他演出的那家剧院就在这里河滨一带(今天已经没有了),我决定上那儿去。我知道伍甫赛先生在振兴戏剧方面并没有做出成绩,相反,戏剧事业的身价一落千丈,他倒是要负一份责任。人们从海报上看到,他扮演了一个忠心耿耿的黑人,和他画在一起的还有一位出身高贵的小女孩,一头猴子,这真是不堪设想。赫伯尔特还在海报上看见他扮演了一个掠夺成性、脾气滑稽可笑的鞑靼人,面孔像块红砖,戴一顶奇形怪状的帽子,边上缀满了铃铛。

    我吃饭的那家饭店,就是赫伯尔特和我平常叫做“地图陈列馆”的那家小饭馆——因为在这家饭馆里,台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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