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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旁,为我开着方便之门,不禁害怕起来。显而易见,我现在正是朝着那儿走去。乱说乱问是我走上邪道的开始,下一步就要去偷乔大嫂的东西了。
那些事儿离现在已经好久好久了;可是从此我就常常想:世界上恐怕没有多少人能理解,小孩受到了恐吓,心里怀的是什么样的鬼胎。只要是受到恐吓,不管是如何不近情理的恐吓,都免不了要怀上这么个鬼胎。那个要挖我心肝的年轻小伙子吓得我没有了命;那个戴着脚镣和我搭话的人也吓得我没有了命;甚至一想到自己向他许下的可怕诺言,也吓得我没有了命。指望我那位无所不能的姐姐来搭救我吗?休想。她哪一次答应过我的要求?我直到现在都不敢设想,当年在那种恐怖心理的笼罩之下,险些儿会给逼得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那天夜里,我如果还阖上过眼皮,那也无非是,一阖眼就影影绰绰觉得置身在波涛汹涌的河上,向着水牢那边漂过去;漂到那绞架跟前,有个幽灵似的海盗拿着话筒向我喊话,说是再不上岸到绞架上去挨绞,更待何时。即便当真想睡,也不敢睡着,因为心里惦记着,天一见亮就得到伙食间里去偷东西。想要当夜干好这件勾当,可办不到,因为当时还没有这种一擦就着的取火条件——要想取个亮,就非得用燧石和火刀打火不可,那样就势必会闹出大声来,同那个海盗克啷克啷的镣铐声也差不了多少了。
小窗户外边黑天鹅绒似的夜幕一透出灰蒙蒙的光亮,我马上起床,下楼。梯子上的每一条木板、木板上的每一条裂缝,似乎都在我背后叫喊:“捉贼啊!乔大嫂快起来啊!”多亏巧逢佳节,伙食间里贮藏的食品比平常丰富得多;我侧过半边身子,冷不防看见一只兔子倒悬在那里,好像在对我眨眼,我吓了一大跳。顾不得细细看个真切,顾不得东挑西拣,什么都顾不得,只因为时间紧迫,不敢多耽搁。随手偷了一点面包,一点干酪皮,半罐碎肉,统统和昨天晚上省下来的那块面包一起包扎在一块手绢里;又从陶器酒坛里偷了些白兰地(我房间里有个玻璃瓶,本来是我私下用来压制那种芬芳醉人的西班牙甘草汁的,我就把白兰地盛在这瓶子里,再从食橱内的一只水壶里倒了些水掺在酒坛中);又偷了一块简直啃不下什么肉来的肉骨头,一个精美滚圆的猪肉馅饼。我本不知有那个馅饼,正待要走,一时心血来潮,就爬上橱架看看,只见上面一层的角落里有个陶器盆子,盖得严严的。我纳罕那里面是个什么好东西,竟要收藏得那么小心。掀开一看,原来是个馅饼,便拿了下来,只指望姐姐这个饼不是准备马上就吃的,失窃以后不会马上就发觉。
厨房里有一扇门通打铁间;我开了锁,拔了闩,走进打铁间,在乔放工具的地方拿了一把锉,然后照原样把门锁好,再打开昨晚回家时走的那另一扇门,到了外边。随手把门带上以后,就直奔大雾弥漫的沼地而去。
注释:
'1'“一手”(byhand):原意是说,婴孩的母亲死了,由别人用奶瓶盛乳汁抚养他,但在匹普听来,却产生了另一种巧妙的联想。
'2'赫邱利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他的妻戴扬妮拉出于妒意,把一件浸过人血的衣服送给他穿;毒气侵体,赫邱利苦不堪言,又无法脱下。这里是讽喻乔怕老婆。
'3'原文为jack…towel,是一种挂在卷筒上的大毛巾,两头缝接在一起,可以上上下下拉动使用。匹普身材矮小,所以大毛巾遮得住身子。
'4'“水牢”(hulks)和“火冒”(sulks),发音相似,所以匹普误会了乔的意思。
第4章()
早上下了霜,潮湿得厉害。早起就看见我那小窗户外边蒙着一层水汽,仿佛有个妖魔整夜在那里哭个没停,把我的窗户当作了擦眼泪的手绢。走出门,只见光秃秃的篱笆上和稀疏的小草上也全是一片水汽,看上去真像粗丝络的蜘蛛网,网丝儿从这根树枝挂到那根树枝,从这棵小草挂到那棵小草。家家篱栅上,大门上,都罩着一团黏糊糊的湿气。沼地里的雾尤其浓得厉害;一直走到路牌跟前,才看见那上面朝我们村庄指着的那只手指,其实过往行人从来也不听它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人上我们那儿去。抬头一看,路牌上淅淅沥沥滴着水,我沉重的良心觉得它似乎是个鬼怪,罚我非得进水牢不可。
走到沼地上,雾更浓了,迷蒙之中只觉得一切景物都冲着我扑过来,而不是我朝着什么目标奔过去。一个做贼心虚的人,遇到这般情景,着实不好受。闸门、堤坝、河岸,都纷纷破雾而出,冲到我面前,还好像毫不客气地向我大声吆喝:“一个孩子偷了人家的肉馅饼!逮住他!”牛群也冷不防跟我撞了个照面,圆睁大眼,鼻孔里冒出白气,叫道:“哎呀!小贼!”一头戴着白领圈的黑公牛(在我这不安的良心看来,俨然像个牧师)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我,我走过去了,它还掉转那笨拙的脑袋,狠狠地责备我,我禁不住抽抽搭搭向它告饶:“我也是没办法呀,大爷!这肉馅饼不是拿来我自己吃的呀!”它这才算低下头去,鼻子里又喷出一团热气,后腿一踢,尾巴一摔,走开了。
我一个劲儿地向河边赶去;可是不论走得多快,一双脚却始终暖和不起来,那股阴湿的寒气似乎已死死地钉住在我脚上,一如我现在去找的那个人脚上钉着脚镣一样。我知道,笔直向前走就是我要去的炮台,因为有个星期天曾经跟乔上那儿去过一趟,乔还坐在一尊古炮上对我说,多早晚我正式和他订了师徒合同,做了他的徒弟,我们再上这儿来,那该有多开心啊!可是,毕竟因为雾太浓,辨不清方向,走得偏右了点,因此不得不沿河往回走;河堤是用碎石和烂泥筑成的,还打了防汛木桩。急急忙忙顺着堤跑,跨过一条小沟,知道离炮台不远了,又爬上了对面一个小土墩,果然看见了那人,背朝着我坐在那里,两条胳膊叉在胸前,脑袋向前一冲一冲,睡得正熟。
我想,我要是这样出其不意地就把早餐送到他面前,他一定格外高兴,因此我故意悄悄走到他背后,拍拍他的肩膀。他顿时一跃而起,我一看他并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原来是另外一个!
不过这人也是穿的灰粗布衣服,也戴着脚镣,走路也是一瘸一拐,说话也是粗声嗄气,身上也冷得嗦嗦发抖,总之,什么都和那一个一模一样,只是脸相不同,头上还多了一顶宽边矮筒的扁毡帽。这种种,我都是一眼掠过而已——我哪里还来得及多看,他早就破口大骂,伸出手来揍我了,幸而这一拳头不是劈面打来的,势头不大,也没打中,自己反而险些摔了一跤。他随即就急忙逃进迷雾深处;我看见他一路上绊了两次,后来就不见他的影儿了。
我心里想:“这一定就是那个小伙子!”一旦认定了是他,我只觉得心脏一阵阵生疼。假使那时候我晓得肝脏生在什么地方的话,我看我的肝也一定会觉得发痛的。
不一会就到了炮台跟前,找到了要找的那个人。他两手抱住了身子,一瘸一拐地走来走去,在那里等我,仿佛一整夜就是那样抱住了身子,一瘸一拐地走个不停。他一定冷得厉害。我真担心他会在我面前猛地倒下,冻僵而死。我一看那双眼睛,就知道他饿得难熬;我先把锉交给他,他随手接过就扔在草地上,可是照我看,他要不是看见我手里还拿着一包吃的,可真要把锉都吃下去呢。这一次他可没有把我头朝地脚朝天翻个过儿来倒我身上的东西,却让我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打开那包吃的,把口袋里的东西一件件掏给他。
他问我:“孩子,这瓶里是什么?”
我说:“白兰地。”
说这话时,他已经动手把碎肉往喉咙眼里送,那副吃相实在是天下少有——哪里像吃,简直像心急慌忙地把碎肉装进一个什么罐子里去。可是一听说酒,马上又放下碎肉,喝了几口。一边喝,一边嗦嗦发抖;总算难为他,酒瓶脖子衔在他嘴里居然没有给咬断。
我说:“我看你是在发疟疾吧?”
他说:“孩子,我想也多半是这样。”
我对他说:“这一带地方真糟糕。在这种沼地上可容易害疟疾呢,你睡在这儿怎么行?还会生风湿病呢。”
他说:“哪怕待在这里会要了我的命,我也要吃完了这顿早饭再说。哪怕马上就要送我到那边的绞架上去绞死,我也要吃完了再说。这一顿饭的工夫,那疟子决杀不倒我,包你没错儿。”
说着,就把碎肉、肉骨头、面包、乳酪和猪肉馅饼一古脑儿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疑神疑鬼地向四下的迷雾里张望,动不动就要停下来听一听——连嘴巴都不嚼了。也不知是当真有什么响动,还是他想入非非,也不知是听到了河上什么东西的叮当声,还是沼地上野兽的鼻息声,总之他忽然吃了一惊,冷不防地问我:
“你这小鬼该不是来叫我上当的吧?你没有带什么人来吧?”
“没有的事,大爷!没有的事!”
“也没有让什么人跟着你吧?”
“没有!”
他说:“那就好,我相信你。假如你这么小小年纪就要帮着人家来追捕我这样一条倒霉的小毛虫,那你简直就是一条凶狠的小猎狗,没什么说的。要知道我这条可怜的小毛虫已经给逼得只有死路一条,快成狗屎堆啦。”
他喉咙里咯嗒一响,好像身体里面装着一架钟,马上就要报点了。还抬起粗布破衣袖擦了擦眼睛。
一见他这副凄凉模样,我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看他渐渐又吃起饼来,便大着胆子说道:“您吃得这样有滋味,真叫我高兴。”
“你说什么?”
“我说,您吃得这样有滋味,真叫我高兴。”
“谢谢你,孩子。是很有滋味。”
我平常看惯了家里一条大狗吃东西,现在相形之下,觉得这人的吃相和那条狗实在有几分相似。这人一口等不得一口,用足气力,蛮啃狠咬,和那条狗根本没有什么两样。一口一口囫囵吞,快得什么似的——说得更恰当些,他简直是一把一把往嘴里塞。一边儿吃,一边儿斜着眼睛左看右看,好像四面八方随时都会有人赶来抢走他这个饼似的。照我看,他这样心神不定,哪里还顾得上品一品这个饼的滋味;假使有谁跟他一起吃,难免连人都要叫他咬上一口。从这种种细节看来,他的确很像我们那条狗。
我沉默了一阵,才怯生生地说:“您也不留点儿给他?”因为拿不准这句话是否得体,所以是犹豫了好一会才说的。再说,有个事实是明摆着的,也不能不提醒他一下:“我那儿再也弄不到啦。”
我那位这时正在大嚼饼皮,听得我这样说,便停了口,说道:“留点儿给他?他是谁?”
“就是您说的那个小伙子呀。躲在您身边的那位呀。”
他回答道:“噢!你说他吗?得啦!得啦!他不吃东西的。”语气里好像还夹着一声厉笑。
我说:“我看他的样子倒好像很想吃呢。”
那人立即停止了咀嚼,用十分犀利、十分惊奇的目光打量着我。
“你看他的样子?你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