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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将军若要审问人犯,何必他亲自跑一趟这么麻烦?”程亦风道,“我让衙役们押去大营便是。将军激战一日,也太辛苦了。”
“将军说了,那些人诡计多端。”报信的道,“把他们关在官衙里,反倒比关在大营里好——否则一个不留神,还不知他们使什么坏。”
这倒也是一虑!程亦风当下吩咐多多加派人手看管藤原华一行,自己则送走了报信人,也不回家去,在衙门里等冷千山来。
冷千山直到后半夜才出现,仍然穿着战袍铠甲,上面血迹斑斑,显然是战斗结束到现在还没休息过。他的面色甚是暗沉,混杂着疲倦与忧虑。看到程亦风,便露出万分惭愧的神色:“程大人,我有一不情之请。”
程亦风呆了呆,这光景,实在无从想象冷千山要提什么无理要求。
“我要征民夫。”冷千山迸出几个字来,“征一万人。”
“一万?”程亦风倒吸一口凉气,“那岂不是把整个揽江县城的人都征去了——还不够呢!”
“我知道。”冷千山道,“但是为了修复城防,也别无选择了——不过大人放心,我会保护他们的安全,不会让他们变成樾军的靶子。我方才已经写了急信给向垂杨,向他先借调一些火药和铅弹来。毕竟他那里是最近的了。只要撑过这一阵子去,就仍然能够把敌人挡在大青河上。如果……”
如果失败,天险尽失,后果不堪设想。程亦风知道此刻不是自己婆婆妈妈心疼民夫的时候。“冷将军放心,”他道,“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相信揽江的百姓也明白这道理。樾寇如果攻破了大青河的边防,咱们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此时理应万众一心,抗击敌寇。征夫这种差事本就是我这个县令的职责所在。我明天一早就去发告示,也会好好向百姓说明情况。总之,从揽江城和邻近的村庄,至少征发一万民夫来。”
“感激不尽。”冷千山拱手,“之前我向程大人夸下海口,说保证寸土不失,如今闹城这样,可真惭愧。”
“如今也还是寸土不失嘛。”程亦风想宽慰他几句。不过,共事已经半年了,他依然不习惯这样一本正经的冷千山。所以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索性转换话题道:“将军是来提审那几个蓬莱人的吧——都在大牢里呢。我带将军过去。”
冷千山“唔”了一声:“自然是要去的。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和程大人商量。我想大人把揽江的老幼妇孺撤出去。”
“现在就撤?”程亦风讶了讶,“将军未免太悲观了吧?仗还没打,怎见得我们挡不住樾寇?怎么先想着撤退?莫非将军也沾染了程某人那逃跑的脾气?”
冷千山笑了笑:“程大人逃跑,都是为了大局着想。我不过是向大人学两招而已——眼下的情形,我想樾寇已经铸造出了新的火炮,所以刘子飞才能一次带着八艘战舰前来——也不知严大侠在那边活动得如何了。他若是不能把樾军的兵器作坊毁了,敌人有重石在手,只怕还会铸造多几门火炮。他们若是在我方防务恢复之前大举进犯,我军怎么抵挡得住?所以不得不早做打算。”
这样的打算,让程亦风感到寒心。看看冷千山,神色凝重,甚至有几分凄苦,大约是觉得以现在的情形推断,有六七成的可能需要撤退了吧?程亦风叹了口气,勉强笑道:“将军未雨绸缪,计划周详。既然你吩咐了,程某人自然照办——要说到撤退逃跑的本领,天下我认第二,只怕还没有人敢认第一了。”
冷千山也笑:“程大人不必过谦。其实我想要的撤退,没有那么简单——我们怎么能把揽江城拱手让给樾寇?我是要借助揽江周围的山林,摆个口袋阵。如果樾寇当真突破了大青河的防线,就把他们困死在揽江。”他边说,便从怀里取出一卷地图来,铺在程亦风的书案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解说了一番——
西边是鹿鸣山的余脉,沟壑纵横,东边是起伏的丘陵和东南水网的最北端,湖泊星罗棋布,而南方则有古时废弃的一条运河,已然成为了峡谷。程亦风和臧天任半年前从京城踏上谪贬的旅程,就曾经过这个峡谷,当时隆冬时节,万物萧索,但依然可见怪石嶙峋,古木参天。如今仲夏时节,一定郁郁葱葱,百兽隐于其中,只可闻其声,不可见其形。
不错的,如果樾军攻破揽江前线的要塞,往东,需要设法穿过水网,但会遇到向垂杨部下的迎头痛击,往西,进入鹿鸣山,只要拖得他们一时片刻,远平的援兵就会来到。若是往南,想要进入楚国腹地,则必须经过古运河,那冷千山的部众和揽江的民兵游勇可以在山中伏击,直到援兵到来。
听他这么一分析,程亦风的性情也不那么沉重了,详细询问了冷千山打算如何布署,一一记下了,承诺次日就付诸实施。
“当然,最好还是将樾寇挡在大青河上。”冷千山道,“一旦让他们进来了,变数可就多了。”
两人这样聊着,不知不觉天已经蒙蒙亮。仍旧倦意全无。但冷千山记挂着前线的事,不可再做耽搁,只是仍决定去瞧瞧藤原华一行。于是程亦风就酽酽地沏了壶热茶来,和他饮了,一起往牢房去。
只不过,才出门,便见人有来报,说揽江大营来人了。话音未落,已经有个士兵飞跑进来:“将军,有樾国人。”
冷千山和程亦风都大惊:“樾寇又来了?战况如何?”
“不是樾国兵舰。”那士兵道,“是一个樾国士兵,自称是玉旈云派来的。有话要和将军说。”
“竟有这种事?”冷千山皱眉,和程亦风互望了一眼,问道:“人呢?”
“卑职等把他给绑了,已经带过来了。”那士兵说着,就朝门外吆喝了一声,便有一队兵丁推推搡搡地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青年走了过来。到近前,又在那青年的腿弯里踢了一下,令他跪倒,喝道:“快说,你到底有何企图?是不是又打算来炸揽江城了?敢有半句谎话,砍了你的狗头!”
“两军交锋,不斩来使。”青年冷笑,“堂堂楚国冷千山将军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么?”
“规矩是对守规矩的人才讲的。”冷千山道,“贵国视前年的大青河盟约为无物,公然挑衅,我何必与你们讲规矩?”
“不断向将军挑衅的是刘子飞,并非我主公内亲王。”青年道,“我主公可没有打算与贵国交战,她对之前贵国严查福寿膏案并将主犯交还我大樾国的行为大加赞赏。而对刘子飞穷兵黩武的无耻之举万分反感。她已说了绝不会支持刘子飞一兵一卒,连一根羽箭也不会给他。”
“哈,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冷千山大笑,“这种胡话指望我冷某人会相信么?玉旈云和刘子飞斗法,关我屁事!你快老实交代,你到我的军营里来,所为何事?”
青年不紧不慢:“内亲王殿下得知有一伙蓬莱贼寇逃窜来楚国寻求庇护。她晓得蓬莱乃是贵邦之属国,将军收留他们也是道义之所在。然而内亲王之前曾遭蓬莱贼寇围困,誓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以报仇雪恨。所以请将军将这些人交还我国。内亲王承诺,只要助她灭尽蓬莱人,她自然遵守大青河盟约,与贵国井水不犯河水。”
“哈哈哈哈!”冷千山仰天大笑,“你当我是三岁娃娃么?蓬莱人前天才来到揽江,玉旈云今天就来和我要人,这消息是长了翅膀还是怎样?不要装腔作势了!什么蓬莱贼寇?根本就是你们的人假扮。到我的兵营里来捣乱,现在又想找个法子全身而退?编出这么荒唐的理由来,玉旈云分明是把本将军当成傻瓜了!”
“将军何出此言?”那青年道,“两军交战,两国对峙,广布眼线只不过是寻常之事。将军敢说在江阳没有楚国的细作吗?时常潜伏在内亲王房顶窗外的,都不晓得是哪里的人!内亲王若不是尊敬冷将军为一方之统帅,何必派我前来要人?直接让揽江的弟兄们将那几个蓬莱人杀了,带头颅回去复命,岂不便宜?她命我前来,正是她诚意与将军相交的表现。”
“放你娘的狗屁!”冷千山一脚把那青年踹倒——在他听来,这位樾国信使不仅说话荒谬绝伦,简直是玉旈云特为派来侮辱他的。几乎想要拔刀将这人给砍了。可是转念一想:玉旈云虽然是个黄毛丫头,但也是一国名将,不会做此幼稚无聊之举。在这样的时刻派人前来,一定别有用意。于是又看着那青年,瞧他还有何话说。
那青年之前一直低着头,可能是被楚军士兵抓获之后也受了些皮肉之苦,头发蓬乱,覆在脸上,此时被冷千山踹倒,面上的头发都滑向脑后,展露出面目来。冷千山就瞧着他觉得有些眼熟。而旁边的程亦风则惊呼道:“小……小莫!怎么是你!”
青年微微一笑:“若不是我,怎显出内亲王的诚意来?只怕二位还不相信是内亲王派来的呢!程大人,冷将军,别来无恙?”
“这个人……”冷千山也想起来了,“是你的那个亲随跟班?就是……就是凉城假官票风波的主谋?”
“怎称得上是主谋?”小莫笑道,“我也不过是执行主公的命令而已。今日重逢,容在下重新介绍自己——在下乃是樾国禁军三等侍卫,虽然不姓莫,但是从来大家都叫我‘小莫’,早也习惯了。内亲王未从军历练之时,在下已经效力左右,此后一直追随她征战在外。落雁谷之后,才奉命来到程大人的身边。”
语气如此理所当然!程亦风回想起以往对他的信任,以及凉城风波中他对自己无情的背叛,不由气得直发抖。冷千山也恼火万分,冷笑道:“哟,三等侍卫,那是个正五品的官呢!让你潜伏在程大人身边做个小小的校尉,还委屈你了!”
小莫笑了笑:“既然是从军之人,就得服从将帅的命令。内亲王让我到楚国来,我自然不能不来。冷将军难道不希望部下如此么?”
冷千山哼了一声:“就是说,玉旈云叫你死,你就死啦?那很好!你伪造官票,窃取国库白银,搞得凉城人心惶惶,又从天冶城盗取重石,这些都是死罪。你既然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将你就地正法。”
小莫面无惧色,笑容中带着几分嘲讽:“内亲王也是敬重冷将军是久经沙场的大将,程大人亦是深明大义的君子,料你们会遵守‘不斩来使’的道义,才派我前来,诚心与你们商议。你们若是把我杀了,楚军就沦为天下的笑话——冷将军或许想,天下三分,也就只有樾、楚和西瑶,还怕什么人笑话?这倒是没错。但是原本内亲王并没有打算挥师南下,将军杀了我,又执意要包庇她的蓬莱仇人,那她就不得不和自己所厌恶的刘子飞将军联手,共同攻打贵国了。”
“放你的狗屁!”冷千山骂,“你们要侵略他人的家园,找出诸多理由,还要说得好像对别人大有恩惠似的。我看你们这群蛮夷之辈,才是天下的笑话!本将军今日非要斩了你不可。我倒看看玉旈云有什么说法!”边说,边拔|出佩刀来,朝小莫兜头劈下。
小莫面无惧色,甚至没有半分的惊慌,就地一滚,躲开了冷千山的刀锋,继而冷笑道:“将军既然如此不顾规矩,那我也不客气了!”话音落下,身上的绳索已然崩�